第五十七章 雨水帖
一
霜降后二十日，节气本翻到雨水。
北平把昨晚剩下的月光捣成浆，
轻轻刷在城砖上，
刷出一层半透明的水膜。
水膜里浮出最小号的通知：
“今日起，所有无名者，
可在任意一滴雨里
补签姓名。”
苏砚舟与沈清禾并肩，
站在鼓楼与钟楼之间。
他们手里捧一张
刚被风揭下的旧海报——
海报背面空白，
正面却印着褪色的
“谨防感冒”。
四角被雨水泡出毛边，
像四朵
提前盛开的
纸水仙。
二
第一滴雨落下，
恰好落在“防”字中央，
“防”被击穿，
变成“方”。
第二滴雨落下，
落在“方”上，
“方”被泡软，
变成“万”。
第三滴雨落下，
“万”被稀释，
变成“一”。
于是整张海报
只用三滴雨
就完成一次
从“谨防”到“万一”的
缩写史。
沈清禾伸手，
接住第四滴雨。
雨在掌心转半圈，
自动展开成
一张极薄的
透明信笺：
“雨水帖，专收
被风吹散的
偏旁。”
她低头，
对着信笺哈一口气，
上面浮出她
昨天遗落的
“禾”字——
禾无穗，
仅余一截
站得笔直的
秸秆。
三
苏砚舟把海报翻过来，
让空白面朝外。
雨水顺着纸纹下滑，
滑成一条
临时小溪。
溪里漂来
被春天淘汰的
小楷笔划：
“丶”“一”“丨”“丿”“?”……
像五只
无人认领的
小舟。
他折起海报，
折成一只
最矮的
纸船，
把五只小舟
一并装入，
轻轻放进
路口的
积水坑。
纸船刚触水，
就自动书写：
船舷左侧，
显“雨”；
船舷右侧，
显“水”；
船底中央，
显“帖”。
三字合一，
变成一枚
可被雨水邮寄的
最小
印章。
四
雨线渐密，
整条大街
被缝成一张
半透明的
帘。
帘后，
行人逐一消失，
只剩雨伞的
颜色在飘：
黑伞滴下“墨”，
红伞滴下“朱”，
蓝伞滴下“青”，
黄伞滴下“赭”……
所有颜料
在积水里汇合，
调成一锅
滚烫的
“无名灰”。
灰里浮起
第七滴雨——
雨粒最大，
像一颗
被提前拆封的
钮扣。
钮扣表面，
刻着下一站的
检票口：
“请在雨水帖背面，
写下自己最想
被冲走的
那件事。”
沈清禾写下：
“昨天遗落的
‘我们’。”
苏砚舟写下：
“明天多余的
‘我’。”
两字相交，
“我们”与“我”
同时被雨水
泡成两团
最轻的
雾。
五
清晨时分，浓雾弥漫开来，仿佛给整个世界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伴随着悠扬而沉重的钟声，钟楼敲响了三下，表示现在已经是凌晨三点整。
就在这第三声清脆的钟鸣声中，一只小小的纸船恰好缓缓地漂流到了下水道的入口处。那入口宛如一个巨大的黑洞，静静地等待着吞噬一切。
然而，令人惊奇的是，入口上方横着一道坚固的铁栅栏，它将那张湿漉漉的雨水贴硬生生地切割成了整整十个大小相等的部分。每一份都像是一张轻薄透明的纸张，随着水流依次穿过铁栅栏的缝隙，悄然地漏入下方无尽的黑暗之中。
这些薄如蝉翼的纸片就如同被人瞬间撕碎的日历一般，纷纷飘落而下。它们在空中翻滚、旋转，然后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痕迹。
而在那日历的最后一页，用最细小的字体印着一行微不足道的脚注：雨水帖，至此投递完毕；下一封，将从所有尚未被冲走或冲散的无名灰开始。 这句话似乎隐藏着某种深意，但又让人摸不着头脑，不禁引发人们无限的遐想和好奇。
六
末段，无碑，
碑已被他们
走成
两双
湿透的
布鞋印。
脚印里
盛满
刚刚过去的
第七滴雨——
雨面
平静，
雨底
暗涌，
像一页
被悄悄
反扣的
透明
邮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