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间,永安城,知府衙门】
哗啦——!
一只价值连城的宋代汝窑瓶,在墙壁上炸成无数碎片。
赵知府气得浑身筛糠。
那件厚实的紫貂裘裹在他肥硕的躯体上,随之剧烈颤动。
手中那只精致暖炉,已被生生捏得变形。
墙外,童谣声如浪潮拍岸。
一浪高过一浪。
“赵扒皮……吃人骨泥……”
“查!给我查!”
“那个写字的妖人是谁!抓起来!”
“不!不用抓!”
他猛地拔出墙上装饰用的佩剑,一剑劈在红木桌角。
“直接杀!”
“把他的脑袋砍下来,挂在城门口!把他的皮给本官完整剥下来,填上草,就立在那摊子前!”
“本官倒要看看,这满城的贱民,还有哪张嘴敢张开!”
……
城门外。
日头西斜,残阳如血。
原本喧闹的代写摊子,突兀地安静下来。
地面微微震颤。
那是整齐划一的军靴踏在冻土上的闷响。
远处。
黑压压一片。
三百全副武装的府兵,长矛如林,钢刀出鞘,裹挟着浓烈的杀气碾压而来。
为首者,正是那个险些踩断小女孩手指的兵头。
“就在那儿!”
兵头刀尖直指城墙根下的青衫身影。
“知府大人有令!这书生乃白莲教妖人,以此惑众!”
“格杀勿论!”
“谁敢阻拦,视为同党,杀无赦!”
人群一阵骚动。
面对明晃晃的屠刀,恐惧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流民们下意识后退,让出了一条直通林澈的死亡通道。
林澈没动。
他刚刚写完最后一封信。
甚至还好整以暇地将毛笔在雪水中洗净,插回竹筒。
起身。
轻拍青衫上的尘土。
他伸手,将板车上的赵霓裳往身后拽了拽,用身体挡住了所有寒风与杀意。
“怕吗?”
“不怕。”
赵霓裳紧紧攥着他的衣袖,声音很轻,却异常笃定。
“你在哪,我就在哪。”
林澈笑了。
笑容温润,如春风化雪。
随即转身,面对那三百柄必杀的钢刀。
眼神睥睨,仿佛看着一群土鸡瓦狗。
“杀!”
兵头怒吼,率先冲阵。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身影从人群中跌跌撞撞冲出。
不是什么绝世高手。
只是那个只有一只胳膊的瞎眼老卒。
他张开仅存的左臂,像只护崽的老母鸡,死死挡在林澈身前。
“不许动先生!”
老卒在抖,腿也在抖,却像钉子一样钉在地上。
“先生是好人!他给我们写信!他是大好人!”
噗嗤。
刀光闪过。
老卒胸口炸开一道血花,整个人如破麻袋般飞了出去。
鲜血洒在雪地上,红得刺眼。
但这那一抹红,却像是某种古老的冲锋号角。
人群中,忽然有人嘶吼出声,声音沙哑如泣血。
“跟他拼了!!”
“横竖是个饿死!不如死个痛快!”
“那是给我们写信的先生!那是把我们当人看的先生!”
“不能让他们杀了先生!”
呼啦——
几百,几千,无数流民动了。
他们手中没有兵器。
只有打狗棍,只有破碗,只有拳头,甚至只有一口残牙。
但他们像潮水一样涌上来,用那一具具枯瘦如柴的身体,在林澈面前筑起了一道墙。
一道血肉长城。
以血肉之躯,硬撼钢铁刀锋。
“反了!都反了!”
兵头万没料到这群平日里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贱民敢反抗,顿时杀红了眼。
“杀!都给老子杀!一个不留!”
惨叫声起。
鲜血染红了永安城的雪地。
林澈看着这一幕。
看着那些刚才还在卑微求他写信的人,此刻一个个倒在血泊中。
今日,即便身死道消,也要拉着这漫天神佛看一看,何为民不可欺!
轰隆隆——!
更为沉闷的轰鸣声,如滚雷般从官道尽头炸响。
那是真正的铁骑。
非知府豢养的家奴可比。
黑甲如墨,洪流奔涌,硬生生将外围的流民冲开一道口子。
“住手!”
一声断喝,夹杂着雄浑内劲,震得在场众人耳膜嗡鸣。
一匹神骏黑马冲入战圈。
马上端坐一中年将军。
鱼鳞重甲,猩红战袍。
面容冷峻如铁铸,双目开阖间,那股久经沙场的惨烈煞气,让周围那群欺软怕硬的府兵瞬间腿软。
兵部侍郎,李镇北。
大乾出了名的铁面酷吏。
更是此次奉旨北巡,手握天子剑的钦差大臣!
知府带着师爷屁滚尿流地赶到,一见这阵仗,膝盖一软差点当场跪下。
“李……李大人?”
知府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刚想上前攀扯关系。
李镇北连眼角的余光都未施舍给他半分。
那双鹰隼般的眸子,直接越过人群,死死锁定了被人墙护在核心的那个青衫书生。
“你就是写那童谣之人?”
李镇北策马逼近,居高临下,手中马鞭直指林澈鼻尖。
声音冷硬,如同审判罪囚。
“煽动流民,编造妖言,辱骂朝廷命官,聚众谋逆。”
“你可知,按律,这是凌迟处死的极刑?”
四周死一般的寂静。
风雪似乎都在这一刻停滞。
所有人屏住呼吸,那是对皇权本能的敬畏。
王知府在后方露出了阴毒且得意的笑。
林澈抬起头。
轻轻推开身前几个还要死命护着他的流民。
一步跨出。
直面那如山的铁骑威压。
他的表情依旧平静。
平静得让人心慌,让人胆寒。
“那童谣,是我编的。”
林澈开口,嗓音清朗,不卑不亢。
“但那纸上的每一个字。”
他抬手指了指满地的尸体,指了指那些面黄肌瘦、眼神绝望的百姓。
“都不是墨写出来的。”
林澈从怀中掏出那支已经秃了的毛笔,高举向天。
笔尖之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
红得妖冶。
“那是他们的血。”
“是这一城百姓流干的泪!”
“大人若要问罪。”
林澈再进一步,胸膛几乎顶到了那匹战马的鼻息。
他仰起头,目光如炬,直刺那位铁面将军的心神。
“请先问问这满城的冤魂!”
“问问他们——”
“这滔天之罪,究竟该由谁来领?!”
定格。
李镇北瞳孔骤缩。
握住马鞭的手,手背青筋暴起,指节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