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闲云道人飘然告辞,只留下一句“缘尽于此”。
云皎皎觉得自己的“眼”和“心”,都被擦亮了一层。
修为不可能几天暴涨,但对力量的感知、理解和掌控,实实在在上了几个台阶。
她重新坐回槐树下,看着那面布幡,心里踏实了许多。
刚坐定,容嬷嬷又上门了。
这回脸色更急,眼角都带着青黑:“云小姐!”
“太后娘娘这两日梦魇更重,精神眼见着垮了!”
“陛下忧心不已,特命老奴再来请您……”
云皎皎这次没犹豫。
她站起身,眼神清澈而笃定:“好。”
“我随嬷嬷入宫。”
她现在,倒真想看看了。
困扰太后的那个梦,梦里那位欲言又止的端慧皇贵妃,还有这深宫底下藏着的旧事……到底缠着怎样的一段因果。
云皎皎刚要跟着容嬷嬷往宫里去,闲云道人就像片叶子似的,轻轻落在了她跟前。
还是那身青袍,白发,干净得不像在人间走过路。
“小友这是要入宫,去解那‘梦’的题?”他笑问,眼睛清亮亮的。
云皎皎点头,把太后梦见端慧皇贵妃的事儿简单说了,末了补了句:“得了前辈指点,心里是亮堂了些。”
“可深宫里的旧账,年月太久,怕底下缠的根太深……晚辈还是有点没底。”
闲云道人捋着须,沉吟了片刻。
然后,他从那宽大的空荡荡袖子里,摸出了一本书。
书不厚,用淡青色的兽皮包着,皮子颜色像雨后天边的颜色,线装得古拙,边角都磨润了。
封面上没字,只有一个淡淡的、云气缭绕的印记。
“这个,叫《云笈秘要》。”老人把书递过来,“是老道早年在一处上古洞府里得的残卷。”
“里头不教人修炼,专记些偏门的东西……关于‘念’,关于‘梦’,关于怎么往回看因果,还有怎么安抚魂灵。”
他顿了顿:“有些法子,或许能帮你探探那梦的根,跟逝去的人说上清楚话,化掉太深的执念。”
“这书跟你有缘,拿着吧。”
云皎皎双手接过来。
书一入手,温温的,像揣着块暖玉。
隐约有清气在纸页间流转。
她翻开,里头的字不是现在通用的,是更古的篆文,夹着大量抽象的图,画着能量怎么流转。
要不是前几日得了老人点拨,她恐怕连门都摸不着。
里头记的东西,确实是她知识里的一片空白:怎么进别人的梦,怎么分清真梦假梦,怎么跟残留的意念安全说话……闻所未闻。
“这……太贵重了。”她喉咙有点紧。
闲云道人摆摆手:“东西给了对的人,才不算埋没。”
“你心性天赋都好,这书在你手里,或许能解眼前的急,也能帮你铺以后的路。”他神色微肃,“只记住,法子没正邪,看的是用的人。”
“跟逝者打交道,要存敬畏,别强求,更别乱用。”
“扰了阴阳,反噬的是自己。”
“晚辈记住了。”云皎皎躬身,行了个大礼。
揣上这本突如其来的《云笈秘要》,她心里那点没底,忽然就踏实了大半。
慈宁宫。
气压低得能拧出水。
太后靠在凤榻上,脸是灰白的,眼下两团青黑,像被人用墨晕染过。
皇帝也在,眉头锁着,忧色沉甸甸地挂在眉梢。
见云皎皎进来,太后强撑起一点精神,声音又虚又飘:“云丫头来了……哀家这梦啊,真是……”
云皎皎行了礼,声音放得又轻又稳:“娘娘别急。”
“您再把梦里的细节,皇贵妃穿的什么衣裳,站在什么地方,周围有什么,还有她欲言又止时您心里头的感觉,细细说一遍给我听。”
这回,她听得极仔细。
耳朵在听,心里却默默运转着闲云道人才教的观气法门,一丝丝地去辨太后周身的气息。
没有邪气。
可太后的神魂,像被一团乱丝缠住了那丝线里混着悲伤、焦虑,还有一丝极微弱的、不敢确定的希冀。
这团意念的源头,隐隐约约,扯向皇宫西北角。
再对照太后的话:皇贵妃总站在一片荷花池边,穿着旧年的衣裳,脸是悲的,手指总像要指去哪儿……
云皎皎心里,渐渐有了个轮廓。
她需要去印证。
“陛下,太后娘娘。”她抬起头,“臣女得去一个地方看看。”
“哪儿?”皇帝问。
“旧宫的蘅芜苑。”
皇帝眼底掠过一丝诧异,没多问,立刻摆驾。
蘅芜苑。
荒了。
草长得比人高,墙塌了半边,风穿过破窗棂,呜呜地响。
那荷花池早就干了,池底裂着大口子,几根枯黑的荷梗斜插着,像伸向天空的瘦骨。
云皎皎让所有人都退远。
她走到池边,取出《云笈秘要》,飞快翻到“意念残留探查”和“环境共感”那几页。
同时手掐诀,将灵觉像水波一样,极轻、极缓地铺开,去触摸这片土地上,那些被时光掩埋的“念”。
来了。
模糊的画面,零碎的情绪,一点点渗进感知:女子低低的叹息,夜深人静时的哽咽,对某个方向长久的凝望……还有,没能说出口的遗憾,沉甸甸地压着。
那执念最浓的一缕,指向荷池对面——半座塌了的假山。
云皎皎走过去。
假山底,藤蔓掩着一条缝。
缝里,有一股阴性能量聚着,不凶,却执拗得让人心头发沉。
“阿蔓。”
一直远远候着的阿蔓立刻跑过来。
“这儿,轻轻挖开。”
阿蔓力气大,几下扒开松动的石头和土。
一个尺许见方的暗格露出来,里头端端正正放着个紫檀木盒。
云皎皎没用手碰,引了道柔和的灵力,把盒子托出来。
打开。
没有金银,没有珠宝。
只有几封泛黄的信,一枚成色普通的翡翠玉佩,还有一幅小小的、颜色都快褪没了的画像,画上是个年轻侍卫,眉眼俊朗。
看到玉佩和画像的刹那,云皎皎全明白了。
萧璟以前偶尔提过一句:端慧皇贵妃入宫前,心里有过人。
后来,不了了之。
她把东西带回慈宁宫。
太后一见那玉佩和画像,眼泪“唰”就下来了,泣不成声:“是了……是慧儿的……她心里一直没放下……哀家早该想到……”
当年,端慧皇贵妃被迫入宫,和心上人生生分开。
后来那人似乎遭了难,她愧疚、思念,到死都没能释怀。
这执念太深,残在了旧居。
近日不知是不是宫里气运波动,让它“活”了过来,才借着梦境,找到最亲的、如今神魂也变弱的太后。
不是索命。
是托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