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嬷嬷被请进来,屏退了左右,对着云皎皎深深一福,语气沉得像压了铅:
“云小姐,太后娘娘近日凤体违和,夜夜难眠,太医束手无策。”
“娘娘说……她接连好几晚,都梦见已故多年的端慧皇贵妃。”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
“皇贵妃在梦里,似有千言万语,却欲言又止……面容悲戚,泪光涟涟。”
“娘娘心绪难安,特命老奴来请您……入宫一叙,瞧瞧这梦……究竟是吉,还是凶。”
已故皇贵妃,托梦?
太后凤体不安?
云皎皎看着容嬷嬷那双藏着恐惧的眼睛,心里明白——
这恐怕,绝不是一个简单的“梦”。
云皎皎没立刻应下进宫。
只说了句“容我准备准备”,就把容嬷嬷打发回去了。
人一走,她坐回老槐树下,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
周家的事儿好办,可深宫里的旧梦,牵扯的因果像一团陈年的乱麻。
比寻常宅子里的邪祟麻烦多了。
她对自己的实战手感有信心,可说到系统的玄学理论,尤其是皇室秘辛、复杂因果这些弯弯绕绕……
她心里清楚,自己靠的多半是天赋和现代那点杂学,底子,其实没那么扎实。
谢流云看出她有心事,扇子一摇:“愁什么?”
“皇宫那龙潭虎穴你都蹚过来了,还怕一个梦?”
云皎皎叹口气:“不一样。”
“之前是对着干,目标清楚。”
“这回是往里探,是化解,得用绣花针的功夫,还得看得懂线头背后缠了多少年。”
“我总觉得……”她顿了顿,“我这身本事,好像卡在一个坎儿上了。”
“好多地方,只知道‘能这么用’,却说不清‘为什么能这么用’。”
正说着,管事又引了个人进来。
是个青袍老者。
须发全白,脸清瘦,一双眼却澄澈得像雨后的天,看着你的时候,仿佛能一眼望到你心底去。
他走路没声儿,气息敛得干干净净,往那儿一站,好像跟院子里的风、脚下的土融成了一体。
老者对着云皎皎微微一笑,打了个道家稽首:“无量天尊。”
“贫道闲云,云游四方,路过宝地。”
“听闻这儿有位云小友,年纪虽轻,却能屡破奇案,玄术通玄,特来拜访。”
云皎皎心里“咯噔”一下。
这气度,绝不是街边算卦的老道。
她起身还礼:“前辈谬赞。”
“晚辈不过是运气好,撞破些小把戏,当不起‘通玄’二字。”
“您请坐。”
闲云道人也不推辞,在案前坐下了。
目光扫过桌上的铜钱、符纸,又抬眼看那面“卦解疑难”的布幡,含笑点头:“不骄不躁,心里有杆秤,好。”
他话锋一转,看向云皎皎,“小友近日,是否觉得对付寻常妖邪游刃有余,可一旦碰上水底下的暗涌,或是缠着陈年旧怨的因果……便觉得力有不逮,像隔着一层雾看花?”
云皎皎心头一震。
这正是她刚才所想!
谢流云也凑了过来,一脸好奇:“老先生,您怎么看出来的?”
闲云道人捋了捋白须:“小友你天赋极高,灵觉敏锐,心思又活络,临阵对敌常有奇招。这是你的长处。”
他话锋一转,拿起案上一枚铜钱,“可玄学一道,好比一棵大树。”
“实战是枝枝叶叶,理论根基才是树干和根。”
“小友你的根底……看似驳杂,实则未曾真正成体系。”
“尤其是对‘气’的本源、‘因果’链条那些细微处的把握,还欠些火候。”
他把铜钱放在掌心:“比方说这卜算。”
“小友你用起来,多半是靠灵觉感应吉凶大势,却未必能看清这气机流转的每一个关窍,更难以捕捉那些……藏在时光缝隙里的、细微的因果线索。”
云皎皎沉默了。
他说得对。
她以前确实更依赖一种朦胧的“感觉”,再掺和点现代的概率、心理知识,就这么用了。
“请前辈指点。”她坐直身子,态度诚恳。
闲云道人点点头:“指点谈不上,聊聊罢了。”
“比如,你看一个人身上的‘气’,能看出吉凶。
“但你能分清,这气里头哪些是他命里自带的?”
“哪些是祖上荫庇或业障?”
“哪些又是最近外头惹上的麻烦?”
“真要化解的时候,是该堵,该疏,还是该斩断?”
“哪种法子,对往后几十年的因果牵连最小?”
他顿了顿,又说:“再比如,你布阵破邪,知道阵法是引动了天地之力。”
“可这力怎么生出来的?”
“怎么长的?”
“怎么跟地脉、跟天上星辰呼应?”
“万一遭了反噬,这反噬的力道从哪儿来?”
“又该怎么引走化掉,而不是硬扛?”
一连串问题,像一把把细小的锥子,精准地扎进了云皎皎知识体系里那些模糊的、她从未深究过的角落。
她以往,确实是“管用就行”,很少往回刨根问底。
云皎皎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对着闲云道人端端正正行了一礼:“听前辈一席话,如开一扇窗。”
“晚辈以往,确实太过依赖天赋和急智,疏忽了根基的打磨。”
“恳请前辈教我。”
闲云道人眼里露出赞许:“善。”
“知不足,方能进。”
“小友可愿随贫道盘桓几日?”
“不敢说传授,只是把老道这些年云游所见、所思的,关于气、因果、阵法本源的一点心得,与你印证探讨。”
“求之不得!”云皎皎答得毫不犹豫。
接下来几天,侧院的“算卦摊子”暂时收了。
云皎皎心无旁骛,跟着闲云道人学习。
老人没教她什么新咒法、新阵法,反而从最基础的“观气”重新讲起。
教她如何更精细地分辨气的属性、来路、流转的纹路;和她探讨因果如何像藤蔓一样纠缠,化解时又如何“顺势而为”,用最小的干涉解开最死的结;讲解阵法如何与山川风水的自然韵律相合,如何“借力”而非“蛮力”。
这些知识,像一束光,照进了她以往许多凭借本能和感觉行事的朦胧地带。
许多她用得熟练却不明所以的能力,此刻忽然有了清晰的理论筋骨和操作脉络。
她像块掉进海里的海绵,拼命汲取。
谢流云和阿蔓偶尔溜达过来瞧,只见两人要么对坐着论道,声音轻得像风;要么站在院子里仰头看天、低头察地,观摩那无形的“气”流;要么蹲在地上,拿树枝画着谁也看不懂的符纹,探讨原理。
“小姐好像……有点不一样了。”阿蛮小声嘀咕。
谢流云摇着扇子,眼里带笑:“嗯。”
“以前是把出鞘的剑,寒光逼人。”
“现在像是剑归了鞘,锋芒敛进去了,却让人觉得……更沉,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