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振军那句“需要‘星煌’材料在极端强电磁场环境下稳定性数据的最高密级报告”,像一颗深海炸弹,在陈遇耳边炸开。红色保密电话的听筒在他手中攥得发紧,骨节泛白。
“不明潜艇?高频谐波爆发?”陈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语速快而稳,“杨大校,报告我们有,最完整的实验室数据和部分模拟环境测试结果,全部在S级加密库。但那是针对已知强度范围的。如果前方信号强度超出我们测试上限……”
“我知道。但现在必须要有参考基线。”杨振军的声音混合着无线电干扰声,显得遥远而紧迫,“专家组初步判断,那片海底特殊结构的‘激活’可能进入了新阶段,能量释放正在加剧。我们需要知道,‘探针二号’以及其他深海设备的关键部件,在那种环境下能撑多久,会不会失效甚至……引发连锁反应。另外,潜艇的出现让局面复杂化了,对方可能也在监测异常信号,甚至想趁乱做些什么。我们需要所有能用的技术筹码。”
“明白了。我立刻调集数据,半小时内加密传输。”陈遇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凌晨一点二十分,“李文博应该在实验室,我马上去找他。”
“好。另外,通知张伟,加强你们集团网络防护。这个时候,对方可能会尝试从你们这里获取数据或制造混乱。”杨振军顿了顿,“陈遇,前线压力很大,但我们在。告诉你的团队,他们现在做的每一份分析,都在为前方将士的安全和国家利益争取时间。”
“明白。”陈遇挂断电话,抄起外套就冲出书房。
“陈遇!”林莉被惊醒,从卧室出来,只看到他消失在楼梯口的背影。
凌晨的集团园区一片寂静,只有路灯投下昏黄的光晕。“深蓝基石”项目区所在的研发大楼三层,却灯火通明。陈遇刷卡进入时,李文博正和肖锋、赵晓雯、周浩围在一台大型服务器前,屏幕上滚动着复杂的波形图和频谱分析。
“陈总?”李文博抬起头,眼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但眼神清醒锐利。
“前方急电,需要‘星煌’材料在极端强电磁场环境下的所有稳定性数据,最高密级,半小时内传输。”陈遇言简意赅,“异常信号再次增强,出现高频谐波爆发,可能有不明潜艇靠近作业区。”
实验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服务器风扇的低鸣。肖锋倒吸一口凉气:“高频谐波爆发?那意味着能量释放的功率和频谱宽度都在急剧增加……‘探针二号’的主传感阵列抗干扰设计是针对特定频段的,这种宽频爆发很可能导致饱和失真甚至硬件损伤。”
“不止‘探针二号’。”李文博已经快步走向自己的加密终端,“所有在那片海域作业的载人潜水器、无人潜航器、固定观测平台,外壳和电子系统都可能受到强电磁脉冲干扰。尤其是采用‘星煌’复合材料做耐压壳或关键结构件的设备,我们需要评估材料在超强交变电磁场下的电磁屏蔽效能衰减、涡流发热、甚至结构谐振风险。”
赵晓雯脸色发白:“‘潜龙三号’紧急上浮了……是不是已经受到了影响?”
“具体情况还不清楚。”陈遇沉声道,“现在最要紧的,是把我们手里所有相关的数据,整理成前线指挥部能立刻看懂、能用于风险评估和决策的报告。文博,你来总负责。肖锋,调取所有‘星煌’基复合材料在不同频率、强度电磁场下的屏蔽效能、介电损耗、温升数据。周浩,立刻运行最极端工况的电磁-热-结构耦合仿真,把可能出现的失效模式按风险等级排序。晓雯,协助整理数据,制作图表摘要。”
命令清晰下达,所有人立刻行动起来。键盘敲击声、鼠标点击声、低声的交流询问,在实验室里迅速响起。陈遇没有离开,他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目光扫过每一个忙碌的身影。李文博的眉头紧锁,手指在键盘上飞舞;肖锋翻出厚厚的实验记录本,快速查找着编号;周浩已经调出仿真软件的界面,输入参数的指尖稳定;赵晓雯在另一台电脑上打开绘图软件,眼神专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凌晨一点四十分,张伟的内线电话打了过来。
“遇哥,监测到境外针对我们集团网络的扫描活动再次激增,目标直指研发数据服务器。”张伟的声音在加密线路里带着冷意,“对方显然知道前线吃紧,想从这里打开缺口。我已经启动最高级别主动防御,并植入了反追踪代码。但需要提醒李主任他们,传输数据时使用最高加密协议,防止被中间节点截获。”
“明白。数据正在整理,传输时会用‘龙盾’三级加密。”陈遇回答,“你们那边能撑住吗?”
“暂时没问题。国家级的网络安全支援力量已经介入,正在组织对攻击源的反制。”张伟顿了顿,“不过遇哥,我监测到一些异常的社交媒体和行业论坛动态,有几个境外账号在散布关于‘西太平洋海底异常信号可能与未知军事实验有关’的谣言,暗示我国在进行‘危险试验’。虽然掀不起大浪,但背后可能有舆论战的影子。”
“意料之中。”陈遇冷笑,“他们正面拿不到,就想用舆论施压。让周凯的宣发团队留意,必要时配合国家口径进行澄清。但现在重点是数据安全。”
“明白。”张伟挂断电话。
凌晨一点五十五分,李文博抬起头,长舒一口气:“陈总,报告整理完毕。包含‘星煌’材料体系三个主要型号在从1赫兹到10吉赫兹频率范围、场强从10伏\/米到1000千伏\/米(模拟极限)下的电磁屏蔽效能、损耗因子、温升曲线、长期稳定性数据;‘星煌’基复合材料壳体在模拟极端电磁-压力-温度耦合环境下的结构谐振风险评估;以及针对当前异常信号特征(根据前方已提供参数)的初步材料兼容性分析建议。全部数据来源可追溯,关键结论用红框标出。报告大小约2.5G,已打包加密。”
“好。立刻通过‘龙盾’三级加密通道,发送至杨大校指定的前线指挥部接收节点。”陈遇下令。
赵晓雯在控制台前快速操作,屏幕上出现传输进度条。百分之十、三十、七十……凌晨两点零八分,传输完成,系统提示“接收确认”。
几乎同时,陈遇的加密手机震动,是杨振军发来的简短确认:“数据已收到,专家组正在分析。你们辛苦了。”
实验室里紧绷的气氛稍微松弛了一些。周浩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嘀咕道:“我这辈子没这么盼着数据跑快点过……”
肖锋起身活动着僵硬的肩膀:“现在就看前线怎么用了。希望‘潜龙三号’没事。”
李文博摘下眼镜,用衣角擦了擦,重新戴上,看向陈遇:“陈总,我们需要做更多准备。如果前方情况持续恶化,可能需要我们提供针对性的材料改进方案,或者紧急生产特殊规格的屏蔽组件。虎子那边……”
陈遇点头:“我联系虎子,让他准备启动应急生产线。另外,文博,你和肖锋、周浩轮流休息一下,不能都熬着。后面可能还有硬仗。”
“我没事。”李文博摇头,“信号的高频谐波特征我需要进一步分析,看看有没有周期性或调制规律,这可能有助于判断其‘激发源’的性质。”他又坐回电脑前。
陈遇知道劝不动,便转身离开实验室,在走廊里拨通了王小虎的电话。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传来王小虎带着睡意的声音:“遇哥?咋了?出事了?”
“虎子,吵醒你了。情况紧急,西太那边信号异常加剧,可能有潜艇靠近,需要咱们随时准备提供特殊材料或部件支援。你明天一早……不,现在就开始准备,把‘星煌’特种材料应急生产线的设备和人员梳理一遍,确保随时能启动,生产一些可能需要的加强型屏蔽壳体或特殊涂层。”陈遇快速说道。
电话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王小虎显然坐起来了,睡意全无:“明白了遇哥!我马上就去厂里!苏婷,苏婷你睡你的,我去趟厂子……遇哥,具体需要啥规格?有图纸吗?”
“具体需求还不确定,前线在评估。你先做好准备,把老师傅们动员起来,可能很快就要连夜赶工。”陈遇说,“注意安全,你胳膊还没好利索,别逞强。”
“放心吧遇哥,我这条胳膊拎扳手没问题!”王小虎声音洪亮,“保证完成任务!”
挂断电话,陈遇站在走廊窗前,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园区里大部分区域都暗着,只有几处关键区域亮着灯,像黑暗海面上的孤岛灯塔。他知道,此刻在遥远的西太平洋上,黑暗更深,风浪更急,他的兄弟孙宇正乘船奔向那片未知与危险交织的海域。
他回到实验室,发现李文博正对着屏幕上的频谱图出神,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发现什么了?”陈遇走过去。
李文博指着屏幕上几个几乎重叠的峰值:“你看这里,高频谐波爆发不是杂乱无章的,这些尖峰的频率间隔……存在一个非常微弱但稳定的基频,大约0.01赫兹。这个频率太低了,几乎像是……地质构造的固有振动频率,或者大规模能量系统的缓变控制信号。”
“0.01赫兹?那周期就是一百秒。”陈遇皱眉,“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那个海底结构,如果真的存在某种‘功能’,其‘工作节拍’非常缓慢。”李文博推了推眼镜,“这符合孙宇之前猜测的‘弛豫振荡’或‘非线性共振’特征。但更关键的是,这个基频与‘探针二号’最初监测到的微弱信号漂移周期……存在整数倍关系。我怀疑,我们最初捕捉到的微弱信号,是那个结构处于‘休眠’或‘低功耗’状态下的‘背景噪声’,而现在的高频爆发,是它被‘唤醒’后,进入某种‘活跃’或‘不稳定’状态的表征。”
“唤醒……被什么唤醒?”陈遇问。
李文博沉默了几秒,缓缓道:“可能是‘潜龙三号’的抵近作业带来的机械振动或电磁干扰,可能是我们持续监测注入的微弱能量,也可能是……那片海域本身的地质活动周期到了某个临界点。甚至,不能排除是外部人为因素的故意触发——比如某些境外探测设备的特定频率扫描。”
这个推测让陈遇心头一沉。如果是最后一种可能,那么潜艇的出现就不仅仅是监视那么简单了。
凌晨三点,陈遇让食堂送了夜宵过来——热气腾腾的馄饨和包子。几个人围坐在实验室的小会议桌旁,机械地吃着,味同嚼蜡。
“陈总,你说孙宇他们现在到哪儿了?”赵晓雯忽然问。
陈遇算了算时间:“离开海南快二十小时了,应该已经进入西太平洋腹地,但距离目标海域至少还有十小时航程。”
“他晕船好点了吗?”肖锋问。
“谁知道,那小子肯定硬撑。”陈遇想起孙宇上船前兴奋又强装镇定的样子,嘴角扯了扯,“不过有任务在身,他顾不上晕。”
正说着,陈遇的加密手机又响了,这次是毛蛋。
“遇哥,没睡吧?我刚接到东南亚那边老陈的紧急电话。”毛蛋的声音压得很低,“他说他们那边地下圈子在传,最近有好几拨背景复杂的人在高价打听‘深海探测设备’、‘抗强电磁干扰材料’的走私渠道,特别点名要能应对‘极端脉冲环境’的货,出价高得吓人,但要求三天内到位。老陈觉得不对劲,赶紧告诉我。”
陈遇眼神一冷:“打听的都是什么人?”
“身份很杂,有说是搞科研的,有说是探险公司的,还有干脆不明说,只强调‘不差钱、要快’。老陈套了一个中间商的话,隐约透露可能跟‘西太那边的热闹’有关。”毛蛋快速说道,“遇哥,这明显是冲着咱们科考队去的啊!有人想搞破坏,或者……想抢在咱们前面拿到什么东西!”
“知道了。你把详细情况整理一下,加密发给杨大校。另外,告诉老陈,谢了,让他自己小心,别再深入打听,免得惹上麻烦。”陈遇叮嘱。
“明白。遇哥,咱们这边要不要也准备点……防身的?”毛蛋试探着问。
“国家有安排。我们做好自己的事就行。”陈遇说。
挂掉电话,陈遇把情况简单告诉了李文博几人。实验室里的气氛更加凝重。
“这是要打擂台啊。”周浩年轻,语气里带着火气,“咱们在前面科考,他们在后面搞小动作,还想抢食?”
“深海利益,从来都是国家实力的延伸。”李文博沉声道,“技术、装备、后勤、情报、外交、军事……全方位的较量。咱们现在在技术前沿,就不能掉链子。”
凌晨四点,前线终于传来了新的消息。不是杨振军,而是通过加密数据链路传回的一段简短文字简报和一组最新监测数据。
简报显示:“潜龙三号”安全回收,初步检查,外壳无损伤,但部分外部传感器和通讯模块在异常信号高频爆发期间出现短暂失灵,复位后功能恢复,数据记录完整。经分析,失灵原因为电磁饱和干扰,非硬件损坏。目前“探索一号”及护航舰艇已与异常信号源区域保持更远距离,采用远程被动监测模式。那个不明国籍潜艇仍在外围徘徊,我海空力量已加强监控和警告驱离。
随简报发回的,是一段最新的异常信号高频爆发段数据。李文博立刻导入分析软件。屏幕上,密集的尖峰像一群狂乱的毒针,在频谱图上肆意穿刺。
“强度比一小时前又提升了百分之十五……”肖锋倒吸一口凉气,“这个上升趋势如果不减缓,很快就会超过我们数据库里模拟的极限场强。”
“看这个调制包络。”李文博放大了一段时域波形,“爆发不是连续的,而是脉冲串,每个脉冲串的持续时间大约0.5秒,间隔不规则,但脉冲串内部的高频振荡频率……在缓慢扫描。”
“扫描?”周浩凑过来,“像雷达?”
“更像是在……‘搜寻’或‘试探’。”李文博眼神锐利,“如果这是一个被触发的‘系统’,它可能在本能地释放能量,并探测周围环境的反馈,寻找‘共振点’或‘稳定状态’。就像一个人迷路了,会喊叫并听回声。”
这个比喻让所有人脊背发凉。一个在海底沉睡了可能半个多世纪的、被人工改造过的地质结构,正在像有生命一样“呼喊”和“试探”?这听起来已经超出了常规的科学认知范畴。
“需要把最新分析追加给前线。”陈遇说,“另外,我们能不能基于这个‘扫描’特征,设计一种‘反馈抑制’方案?比如发射特定频率的抵消信号,让它‘安静’下来?”
“理论上可行,但风险极高。”李文博摇头,“我们对这个‘系统’的了解太少了。贸然注入外部能量,可能让它更加不稳定,甚至引发不可预知的连锁反应。现在的策略应该是观察、记录、分析,同时做好最坏情况下的应急准备。”
陈遇点头,他明白这个道理。就像面对一个未知的精密仪器,在没看懂说明书前,乱按按钮是最蠢的行为。
天色渐亮,东方泛起鱼肚白。实验室里的人都疲惫不堪,但没人提出去休息。陈遇让食堂又送了早餐过来,热粥、油条、小菜。吃饭时,周浩忽然噗嗤一声笑了。
“你笑什么?”赵晓雯问。
“我想起孙主任临走前,说他那个‘谐振感应片’简化版说不定能用上。”周浩指着屏幕上那些狂乱的信号,“就他那用胶带缠的‘工业垃圾’,在这种强度的信号里,估计直接烧成灰了。”
这话把大家都逗笑了,实验室里压抑的气氛稍微缓解。李文博也难得露出笑意:“孙宇那家伙,歪点子多,但有时候歪打正着。他带去的思路,说不定真能给前线专家启发。”
早餐后,陈遇强制要求李文博、肖锋、赵晓雯去休息室睡两小时,自己和周浩盯着数据。周浩年轻,精力旺盛,一边盯着仿真进度,一边小声跟陈遇聊天。
“陈总,您说海底那东西,真是纳粹搞出来的吗?他们那时候能有这技术?”
“不知道。历史有很多谜团。”陈遇看着窗外渐渐亮起来的天色,“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人类对未知的探索和利用欲望,从来都很强烈,有时走向光明,有时滑向深渊。‘深渊之门’计划就是滑向深渊的例子。我们现在做的,是把那些被历史尘埃掩埋的真相挖出来,弄清楚,然后决定怎么处理——是作为科学研究的样本,还是作为需要警惕和管控的风险。”
“我懂了。”周浩点头,“就像钓鱼,水里有没有鱼,有什么鱼,得先看清楚,才能决定是用手竿、海竿,还是直接下网。”
陈遇笑了:“你小子,跟孙宇学了满脑子钓鱼比喻。”
“孙主任说的嘛,万物相通!”周浩嘿嘿笑。
上午八点,林莉打电话来,语气担忧:“你一晚上没回来?吃早饭了吗?孩子们问我爸爸去哪了。”
“在集团,处理紧急情况。吃了,你放心。”陈遇柔声道,“告诉希希和安安,爸爸在工作,晚上尽量回去陪他们。你今天带爸妈和孩子注意安全,尽量别外出。”
“我知道。你……你也注意休息。”林莉欲言又止,最后只轻轻说了句,“家里有我。”
挂掉电话,陈遇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家人的理解和支持,是他能顶住压力的重要支撑。
上午九点,休息了两小时的李文博等人回到实验室,替换陈遇和周浩。陈遇没有回家,而是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和衣躺了一会儿。睡得并不踏实,梦里是幽暗的深海、闪烁的奇异光芒、还有孙宇在摇晃的甲板上大喊着什么。
十点半,他被内线电话吵醒。是前台:“陈总,程晓风程老和秦老爷子又来了,还带了个人,说是有极其重要的事情必须立刻见您。”
陈遇一个激灵坐起来,睡意全无:“请他们到我办公室,我马上下来。”
五分钟后,陈遇在办公室见到了程晓风和秦老爷子,还有一个五十多岁、皮肤黝黑、穿着朴素夹克、眼神却透着精明的陌生男人。
“师父,秦老爷子,这位是?”陈遇一边让座泡茶,一边问。
程晓风神色极其严肃:“小遇,这位是老胡的徒弟,姓罗,罗建华。就是我上次跟你说过的,那个在南方搞海洋考古和水下打捞的。他昨晚连夜坐飞机赶过来的,有要紧事。”
罗建华站起身,从随身的旧帆布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用防水油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长条状物体,大约一尺来长。他解开油布,里面是一个密封的铝制圆筒,筒身斑驳,有锈迹,但密封盖看起来完好。筒身上,隐约可见模糊的德文字母和编号。
“陈总,程老,秦老。”罗建华的声音沙哑,带着南方口音,“这是我师父胡老爷子临终前私下交给我的,说如果以后国家需要,或者遇到解决不了的大麻烦,才能打开。他嘱咐,这东西只能交给真正靠谱的、为国家做事的人。我原本没当回事,锁在保险箱里好几年。昨天秦老又联系我,说了最近的事,我越想越不对劲,就把东西带来了。”
陈遇的心跳加速:“这里面是?”
“我不知道。”罗建华摇头,“师父没说过。但他当时表情很严肃,说这是他在台湾时,一个当年在‘瓦尔特号’上做过事的老人临死前托付给他的,说是‘德国人在海底留下的东西里取出来的’,‘关乎天大的秘密’,‘不能落在坏人手里’。那老人没多久就死了,师父一直藏着,直到去世前才给我。”
铝筒的密封盖是螺纹旋紧的,接口处还有陈年的密封蜡残留。罗建华拿出一把特制的扳手,看向陈遇:“陈总,您看……”
陈遇深吸一口气:“开。但要做好防护,可能有未知风险。”
他打电话叫来了李文博和肖锋,并让安保人员准备了防爆箱和防护设备。在办公室隔壁的小会议室里,所有人戴上手套和护目镜,罗建华用扳手小心地旋开密封盖。
“咔哒”一声轻响,盖子松开。没有预想中的气体泄漏或异响。罗建华慢慢将筒身倾斜,从里面滑出一个用油纸包裹的细长物体。油纸已经发黄变脆。
肖锋戴上双层手套,小心地揭开油纸。里面露出的,是一根大约三十厘米长、直径两厘米左右的金属棒。棒体呈暗银色,表面有细微的螺旋纹理,一头是平的,另一头则是一个复杂的、带有多个微小凹槽和凸起的接口结构,像是某种……插头或连接器。
金属棒入手沉甸甸的,非铁非铝,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表面没有任何标识。
“这是……什么材料?”肖锋仔细端详,“重量密度比钛合金还高,但磁响应很弱。表面纹理……像是精密加工的,但风格很古老,像是二战时期的工业美学。”
李文博凑近观察那个接口:“这个结构……非常特殊。凹槽的排列有数学规律,像是某种密钥或编码接口。你们看,这几个凸起的高度有细微差异,可能是用来匹配对应插座的物理密钥。”
“接口底部有极微小的蚀刻。”赵晓雯用高倍放大镜观察,“是德文,很模糊……好像是‘Sonde……Kontakt…… Serie……7’。”
“探针……接触器……7号系列?”李文博翻译道,与陈遇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
“‘瓦尔特号’在海底投放的‘铁匣’……这东西会不会是‘铁匣’的一部分?比如……数据接口?控制接口?或者……‘钥匙’?”陈遇声音发干。
罗建华听得云里雾里,但知道事情重大,紧张地问:“陈总,这东西……有用吗?”
“太有用了!”陈遇郑重地握住罗建华的手,“罗师傅,您送来的可能是解开历史谜团的关键实物线索!我代表国家,感谢您和您师父的贡献!”
程晓风和秦老爷子也松了口气。程老道:“我就说,老胡藏着的肯定是干货。小遇,这东西你们研究,需要什么帮忙尽管说。”
陈遇立刻联系了杨振军,将发现金属棒的情况、照片和初步描述发了过去。杨振军回复极快:“东西绝对保密,我立刻安排最高级别专家组接手!同时,将接口结构特征和德文信息同步前线指挥部!这可能是理解海底那个‘结构’控制方式的关键!”
金属棒被小心翼翼地放入防爆箱,由专人看守,等待杨振军派来的接收小组。罗建华被安排到集团招待所休息,程老和秦老爷子也先回去了。
送走他们,陈遇和李文博回到实验室,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如果这真是‘深渊之门’计划留下的‘接口’或‘钥匙’,那说明他们当年不仅在海底留下了‘结构’,还留下了与之配套的……‘控制端’。”李文博推着眼镜,眼神发亮,“虽然我们不知道‘铁匣’是什么样子,但这个‘接口’的存在,说明那个海底结构很可能不是完全自主运行的,它可能需要外部指令或能量输入才能完全激活或执行特定功能。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它现在只是‘半活跃’状态——因为‘钥匙’没插上,或者指令没送达。”
“那我们现在有这个‘钥匙’的一部分,能不能……反向推导出‘锁’的结构?或者,至少判断出那个海底结构可能接受什么样的信号?”陈遇问。
“可以尝试。”李文博点头,“接口的物理结构和编码规律,蕴含着设计者的逻辑。我们可以用三维扫描精确建模,分析凹槽和凸起的几何特征、电学特性(如果它是电接口)、甚至可能的机械联动方式。结合德文‘探针接触器’的名称,它很可能是一个多通道的信号\/能量传输接口。如果能破解它的‘密码’,我们或许能更安全地与那个海底结构‘对话’,甚至……在必要时让它‘安静’下来。”
这个前景令人振奋,但也充满挑战。一个八十年前的设计,其技术路线和加密逻辑可能完全不同于现代标准。
“全力以赴,但谨慎推进。”陈遇拍拍李文博的肩膀,“需要什么资源,直接找莉莉。我再去看看虎子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生产区里,热火朝天。王小虎吊着胳膊,但嗓门洪亮,正指挥着几个老师傅调试一台专门用于‘星煌’材料特种成型的真空热压机。苏婷居然也在,穿着便装,在一旁帮忙递工具、记数据。
“虎子,苏婷,你们怎么……”陈遇有些意外。
“遇哥!”王小虎扭头,嘿嘿一笑,“苏婷不放心我,非要跟来帮忙。别说,她心细,记录数据比我这大老粗强多了!”
苏婷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陈总,我在医院也是做器械管理和登记的,对这些流程熟。虎子毛手毛脚的,我怕他弄错了。”
陈遇心里一暖:“辛苦你了苏婷。虎子,准备得怎么样?”
“应急生产线全部检查完毕,关键原材料备足了三天用量,老师傅们三班倒待命。”王小虎抹了把汗,“就等前线需要啥,图纸一到,立刻开干!不过遇哥,咱们到底要生产啥?我心里好有个数。”
陈遇沉吟:“可能是加强电磁屏蔽的复合材料板材,可能是特殊接口的密封件,也可能是……基于那个新发现的‘接口’结构设计的适配器或测试工装。具体等通知。总之,做好生产各种非常规、小批量、高精度部件的准备。”
“明白了!保证指哪打哪!”王小虎挺起胸膛。
下午两点,陈遇正在办公室看一份市场部的报告,加密手机震动。是孙宇!卫星电话信号不稳定,但孙宇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和海风呼啸的背景音。
“遇哥!我们快到了!已经能看到‘探索一号’的轮廓了!海上……海上气氛不对,好多船在远处晃悠,天上还有飞机!何少校说,咱们的军舰也增援了,正在划警戒区!乖乖,这阵仗!”
“孙宇,你怎么样?晕船好点没?”陈遇问。
“好多了!吐着吐着就习惯了!遇哥,我刚看了最新传回的数据,那个高频爆发太邪门了!我觉得……我觉得它不像纯自然的,也不像完全人工的,倒像是……像是一个没完工的‘半成品’在抽风!我跟专家组几个老教授聊了,他们也有类似感觉!”
“半成品?”陈遇心中一动,“孙宇,注意安全,少说多做,多听专家意见。另外,有个新情况……”他把金属棒“接口”的发现简要告诉了孙宇。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孙宇倒吸凉气的声音:“我的天……‘钥匙’真的存在?还是……一部分?遇哥,这东西太关键了!我得立刻告诉专家组!说不定能帮我们理解那个‘抽风’的规律!不说了,船要减速了,准备靠帮!等我消息!”
电话挂断。陈遇握着手机,仿佛能透过电波感受到千里之外海上的紧张与躁动。
下午三点,杨振军派来的接收小组抵达,为首的是一位六十多岁、头发花白、气质儒雅的老教授,姓梁,是国内顶尖的机械密码学和古董仪器鉴定专家。同行的还有两名年轻助手和两名安保人员。
梁教授在严密防护下,仔细检查了金属棒,特别是那个接口结构,还用便携式三维扫描仪做了初步建模。
“二战后期德国精密仪器的典型风格,但材料很特殊,不是当时常见的铝合金或不锈钢。”梁教授戴着老花镜,喃喃自语,“这个接口设计……非常精妙。你们看,凹槽的深度变化遵循斐波那契数列的变形,凸起的高度差可能是二进制编码的物理体现。这不仅是机械接口,很可能集成了初步的机械密码验证功能。如果匹配的插座也有对应结构,只有完全吻合才能插入并接通。‘Sonde Kontakt’……探针接触器,顾名思义,可能是用来连接外部探测或控制设备的。”
“梁教授,以您的经验,这东西能复制或者反向推导出匹配的插座结构吗?”陈遇问。
“有难度,但可以尝试。”梁教授谨慎地说,“我们需要更精确的测量和材料分析。不过,如果海底那个结构真的是德国人留下的,其接口很可能与这个是配套的,或者遵循同样的设计逻辑。这对我们理解甚至……有限度地干预那个结构,有巨大价值。东西我必须带回北京的专门实验室进行深入分析。”
“麻烦您了,梁教授。”陈遇郑重道。
交接完成后,梁教授一行人带着金属棒匆匆离开。陈遇将情况同步给了李文博和前线。
下午四点,陈遇终于抽空回家了一趟。一进门,就被安安扑了个满怀。
“爸爸!你终于回来了!”安安仰着小脸,“你看,我用你买的潜水艇找到宝藏了!”她指着地毯上,用积木搭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海底城堡”,潜水艇玩具停在旁边。
陈遇笑着抱起女儿:“真棒!安安找到什么宝藏了?”
“是亮晶晶的宝石!”安安从口袋里掏出几颗彩色玻璃珠,“藏在沙发底下,被我的潜水艇发现了!”
希希也走过来,手里拿着那本海洋图鉴:“爸爸,孙叔叔到海上看到真的潜水艇了吗?”
“看到了,比咱们家这个大很多很多倍的。”陈遇放下安安,摸摸儿子的头,“希希,武术班报名的事,爸爸这两天忙忘了,周末一定带你去。”
“没事的爸爸。”希希很懂事,“你先忙工作。杨叔叔说,你们在做很重要的事。”
陈遇心里一酸,又暖暖的。林莉从厨房出来,系着围裙,看到他,眼神里满是心疼:“回来啦?快去洗把脸,一会儿吃饭。爸妈去超市了,说给你买点补品。”
晚餐时,陈平果然拎回来一堆核桃、黑芝麻、枸杞什么的,念叨着陈遇用脑过度得补补。毛凤英则一个劲给他夹菜。家庭的温暖,让陈遇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片刻的松弛。
然而,宁静总是短暂。晚上七点,陈遇正在陪安安玩潜水艇,加密手机再次急促响起。是杨振军,这次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峻:
“陈遇,最新情况。目标海域异常信号在相对平静数小时后,于十分钟前突然再次剧烈爆发,强度达到之前峰值的两倍以上,并伴随强烈的、频率覆盖极宽的水声脉冲!‘探索一号’报告,声呐监测到海底特殊结构区域发生明显形变,疑似小规模坍塌或结构重组!同时,外围发现的不明潜艇开始加速向我作业区边缘机动,意图不明!我方舰机已进入一级戒备,发出最后警告!孙宇所在的支援船队已抵达外围,正在待命!我需要你们立刻提供基于最新信号特征和‘接口’信息的、关于那个海底结构可能‘崩溃’或‘失控’的风险评估及应急处置材料建议!越快越好!这片海……可能要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