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的光阴,在忙碌与希望交织中悄然流逝。
红薯的推广种植取得了远超预期的成功。
第一批扦插的红薯藤在灾民们的精心照料下,大多已经成活,藤蔓开始向四周蔓延,绿意点缀在曾经荒芜的土地上。
木薯苗的培育也渐入佳境,那些扦插的木薯段大部分抽出了嫩绿的新芽,在专门的苗棚里茁壮成长,只待再长大些便可移栽。
海岛官盐场的建设同样顺利,阿水托尚武捎回口信,盐田已初步修复,第一批灶户已开始尝试晒制新盐,岛上人心安定,很快,岭南地区就可以有相对便宜的海盐供应。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宋清越的身体也在自己慢慢调理和周于渊让他“强制休息”下,逐渐恢复,脸色重新有了些红润,只是眼底那抹因思虑过重而生的淡淡青色仍未完全消退。
这天上午,宋清越被允许在晨间去苗圃巡查。
她正蹲在木薯苗床边,仔细查看一株长势稍弱的幼苗,思忖着是否该调整一下遮阴的草帘时,陆师爷匆匆寻来,脸上带着一丝喜色,也有一丝凝重。
“宋姑娘,江南采购的那批谷种,运到了!尚将军安排的人押送着,已到城外。”
谷种!
宋清越闻言,心头先是一喜,随即又沉了下来。
谷种意味着希望——岭南不能只靠红薯木薯,稻米才是这片土地千百年来真正的主食,是味蕾的习惯,也是文化的根。
但谷种也意味着风险——上次分发谷种被饥民吃掉大半的教训,犹在眼前。
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对陆师爷道:“陆师爷,谷种先妥善入库,严加看管。此事,我们需与王爷从长计议。”
午后,县衙后堂。
周于渊、陆师爷、宋清越,以及尚武,齐聚一堂。
堂内放着几小袋刚刚拆开的谷种样品。
颗粒饱满,色泽金黄,散发着谷物特有的清香。
周于渊拈起几粒,在指间摩挲,目光沉静。
宋清越率先开口,语气郑重:“王爷,谷种运到,本是好事。
这意味着我们有希望在今年晚些时候,让岭南重新吃上自己种出来的稻米。”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但是,我们不能忘记上次的教训。单纯的发放谷种,在如今粮食依旧紧缺、人心不稳的情况下,风险太大。
很可能重蹈覆辙,谷种再次变成‘口粮’,而非‘希望’。”
陆师爷捻须叹息:“宋姑娘所言极是。可是,若不发放,这许多谷种岂不是浪费?
而且,岭南百姓世代以稻米为主食,长期缺乏,终究不是办法。红薯木薯虽好,也只能是补充和过渡。”
尚武也点头:“末将一路押送,沿途所见,灾民对粮食的渴望……确实令人心惊。若直接发谷种,恐怕……”
周于渊放下谷粒,抬眸看向宋清越,眼神锐利:“你既提出此虑,心中可有应对之策?”
宋清越迎着他的目光,清晰地说出自己的构想:“王爷,我的想法是——我们不能放弃水稻种植,但也不能再简单粗暴地分发谷种。我们可以尝试……集体育秧。”
“集体育秧?”
周于渊和陆师爷异口同声,尚武也露出疑惑之色。
“对!”宋清越点头,走到一旁挂着的简易岭南地图前,“我们不再把谷种直接分到一家一户手里,而是由官府出面,组织起来。”
她详细解释道:“选择几处靠近水源、地势平坦、交通相对便利的地点,设立‘集中育秧场’。
由官府提供谷种、农具,并派懂农事的人统一指导和管理。
然后,招募那些家中确实有田地、有意愿种植水稻、且能够保证出劳力的灾民家庭,以‘户’或‘劳动力’为单位,参与到育秧工作中来。”
“参与育秧的灾民,由官府提供每日的基本口粮作为报酬。他们付出劳动,照料秧苗,直到秧苗长到可以移栽的程度。”宋清越眼中闪烁着光芒,“然后,再根据各户登记的可种植水田面积,按比例将健壮的秧苗分发给他们,带回去插秧。”
陆师爷听得若有所思:“如此……谷种始终掌握在官府手中,灾民接触到的是已经发芽生长、无法直接食用的秧苗,彻底消除了被吃掉的风险。
同时,他们通过劳动获得口粮,也参与了秧苗的培育过程,对秧苗会有感情,也学到了技术,回去插秧时会更上心。”
听了宋清越和陆师爷的分析,尚武的脑子想一下子开窍了一样,补充道:“而且集中育秧,便于统一管理,防治病虫害,提高秧苗的成活率和质量。比一家一户自己摸索强得多。”
周于渊沉吟片刻,问道:“此法看似可行。但如何确保参与育秧的灾民尽心尽力?如何防止他们偷盗或破坏秧苗?又如何公平地分配最后的秧苗?”
宋清越显然已经思考过这些问题:“参与育秧的灾民,需要里正或可靠的乡邻作保,并签订契约。
育秧场设专人巡查看守。至于积极性,除了每日的口粮报酬,还可以设立奖励机制——比如,哪片秧田的秧苗长得最好,额外奖励粮食或将来优先分配好田的秧苗。
最后分配时,严格按照事先登记的面积和育秧出工的记录来,公开透明,接受监督。”
她顿了顿,语气更加恳切:“王爷,我最近一直在想,我们推广红薯、木薯,是为了救命,是不得已的权宜之计。
但从长远看,一个地方的农业要健康发展,必须多样化,不能只依赖一两种作物。
水稻是岭南的根基,我们不能放弃。集体育秧,或许是眼下我们能找到的,重启水稻种植、又能最大程度保护谷种的最优解了。”
周于渊:“的确如此!就依你之见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