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远县衙后堂,气氛肃穆。
周于渊刚与陆师爷及几名心腹商议完新一轮红薯苗发放及土地垦殖的细则,眉头因繁重的政务和依旧严峻的粮荒而未曾舒展。
这时,一名亲卫轻步进来,将一个小小的铜管双手呈给陆师爷。
“王爷,尚将军飞鸽传书到了。”
陆师爷接过,取出里面卷得细细的纸条,快速浏览后,脸色微微一变,连忙上前将纸条递给周于渊。
周于渊展开那小小的纸条,上面是尚武用极细的笔触、简练文字汇报的海岛之行遭遇:渔村荒败,盐田废弃,私盐贩阿旺叔被酷吏杀害,村民凋零,阿水奶奶新丧,缺粮断盐,惨状触目惊心。
寥寥数语,却勾勒出一幅沿海百姓在苛政、饥荒、天灾多重打击下苟延残喘、濒临绝境的悲惨画卷。
而这一切的起点,赫然是怀远县主官——宋应!
“砰!”
一声巨响,周于渊一掌重重拍在坚硬的木桌案上,震得笔墨纸砚齐齐一跳。
他脸色铁青,眼中寒芒暴涨,那股久居上位执掌生杀的凛冽威势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好一个‘严惩不贷’!好一个‘草菅人命’的父母官!”
周于渊的声音冰冷得如同腊月寒冰,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陆先生,立刻派人,去下面乡镇,把宋应给本王‘请’回来!”
他特意加重了“请”字,让陆师爷心头一凛,连忙躬身:“是,王爷!”
一个多时辰后,怀远县城外某处正在搭建临时粥棚的工地上,灰头土脸、早已不复昔日县尊威风的宋应,被两名面无表情的王府亲卫“客气”地“请”上了马,一路快马加鞭带回县衙。
宋应连滚带爬、战战兢兢地扑进后堂,跪倒在周于渊面前,他不敢抬头去看这位年轻亲王此刻的脸色,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几乎要将人碾碎的威压笼罩全身,让他几乎窒息。
“宋、宋应叩见王爷……”他声音发颤,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砖。
周于渊没有叫他起身,甚至没有看他,只是用指节轻轻叩击着桌面,发出令人心悸的“笃、笃”声。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淡,却比怒吼更令人恐惧:
“宋大人,本王今日叫你来,是想请教一下。你主政怀远期间,是如何整顿……那私盐之患的?说来,给本王听听。”
宋应浑身一哆嗦,冷汗瞬间湿透了里衣。
他知道,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他伏在地上,脑子飞速转动,试图组织语言辩解:“回、回王爷……下官……下官就是按照朝廷律例,按照……按照上峰的指示,对……对那些胆大妄为、扰乱盐政的私盐贩子,严……严惩不贷!绝、绝不姑息!”
“哦?严惩不贷?”周于渊微微倾身,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地上抖成一团的身影,“具体是如何‘严惩’的?抓人?审问?还是……就地格杀?”
“呃……这……”宋应语塞,冷汗涔涔而下。
“说!”周于渊猛地提高音量,如同惊雷炸响,“照实说!本王要听实话!”
宋应吓得魂飞魄散,再也不敢有丝毫隐瞒,哭喊道:“王爷饶命!下官……下官也是没办法啊!上面催得紧,要显出政绩……
那些私盐贩子狡猾得很,很难抓到……有时候……有时候碰到了,为了……为了震慑其他人,也……也为了省事,就……就让下面的人,抓不到就……就杀……杀一儆百……”
他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几乎细不可闻,但满堂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抓不到就杀……好一个‘杀一儆百’!”
周于渊怒极反笑,那笑声冰冷,没有一丝温度,“宋应,你睁大眼睛看看!看看你这怀远县,已经多久没有一粒官盐可卖?!怀远离海不过百里,本是产盐之地!
你用如此残酷暴虐的手段,断绝了百姓私底下换盐活命的最后一丝可能,却又不能给这万千黎民提供一粒官盐!
你这‘父母官’,当得可真‘好’啊!你这不是在治理地方,你这是在用百姓的尸骨,染你自己的顶戴!”
每一句话,都像鞭子一样抽在宋应身上,他瘫软在地,面如死灰,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周于渊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一字一句,如同宣判:“从今日起,你宋应,不许吃盐!一个月!每日饮食,本王会安排专人监督!
你也好好尝尝,在你治下,那些因为你一道命令而无盐可食、浑身乏力、疾病缠身的百姓,他们吃过的是怎样的苦楚!”
“王、王爷!下官知罪!求王爷开恩啊!”宋应听到这个惩罚,惊恐万状。
在这个时代,长期无盐,轻则乏力浮肿,重则危及生命,这简直是钝刀子割肉。
“开恩?”周于渊冷笑,“你对那些只想换口饭吃的渔民开过恩吗?此事,没有商量余地!”
他不再看瘫软如泥的宋应,转而面对陆师爷和堂上其他属官,声音清朗而坚定,传遍每一个角落:
“传本王令:自即日起,在整个岭南地界,在饥荒彻底过去、百姓得以安居乐业之前,无论是什么私盐、官盐,无论来自何处,只要其流通是为了让百姓能吃饱穿暖,能活下去,本王一律不予追究!
盐政之弊,待民生恢复后再行厘清。当前第一要务,是活人!”
这道命令,石破天惊!
等于是在他雍王的封地内,暂时默许甚至变相承认了私盐的合法性!
陆师爷都惊得瞪大了眼睛。
瘫在地上的宋应,闻言更是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他挣扎着抬起头,不知是吓傻了还是怎的,竟脱口而出:“可、可是王爷……那毕竟是私盐啊!有违朝廷法度……”
“放肆!”周于渊勃然大怒,一脚踹翻旁边的矮几,笔墨纸砚哗啦散落一地。
他指着宋应,目光如电,声音里带着滔天的怒意和不容置疑的威严:
“本王的决定,你也敢质疑?!你是活腻了吗,宋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