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沐蓝意彻底消失在视线中,何尘才缓缓上前。
李慕不知他来意如何,但想起之前的种种,语气还是放得平和了些。
“怎么,你是来讨个说法的?”
走近之后,他才发现何尘脸色阴沉,眉间紧锁。
“总算出来了。”何尘冷哼一声,手中长剑紧握,语气满是不满。
“嘿,这话怎么说的?”李慕挑眉一笑,“我做事,好像还轮不到你点头吧?”
既然对方态度强硬,他也懒得再装客气。
“而且,看你的架势,是不是已经打算豁出去,跟我拼个你死我活?”
何尘这人还真是个怪胎。
他忽然侧过身,面向身后那几十名随行的武者,声音洪亮地宣布:“从现在起,我们所有人,都听这位李慕先生的命令。
对了——”他说着,目光转向李慕,“你也该跟大家报个名字吧?”
最后这句话出口时,他的视线在李慕脸上停留了一瞬。
李慕嘴角微微扬起,勾出一道近乎四十五度的弧线,心里竟莫名生出几分欣赏来。
这何尘,有点意思。
看来,连带着何翔栋那条伤腿的事儿,也得顺手帮一把了。
这话一落,仿佛天边炸了个惊雷,震得满场寂静。
不只是那些武者目瞪口呆,就连李慕自己也愣了一下。
原本气势汹汹而来,不就是为了围剿他这个“罪魁祸首”吗?怎么转眼之间,主客易位,反倒要俯首称臣?
众人心中翻江倒海,疑问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却无一人敢开口发问。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何尘治下素来严明,这些武者早已习惯令行禁止。
李慕在心底轻轻点头,暗自为他喝了一声彩。
果然,古武世家没一个是虚有其表的。
他虽心内震动,但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只轻笑着摇了摇头:“何尘,你这话……让我真是有些受宠若惊。
当然,我也满脑子都是疑惑。”
“可我觉得,你说得不太诚恳。”
“别误会,我不是故意质疑你。
换作任何人站在这里,恐怕都会觉得你在演戏。”
“我带来的,是我何家七成以上的战力,还有部分人正在赶回的路上。
如果你不信,大可以等几天,等他们齐聚之后,我会当众重申今日之决定。”
李慕轻笑一声,随意摆了摆手:“不必了。
真要有这份诚意,也不用等那么久。”
话音未落,他指尖一弹,一枚暗青色的小药丸划出一道柔和的弧线,稳稳落入何尘掌心。
“你把这东西吃了,我才信你是真心归附。”
何尘低头盯着手中那枚不起眼的药丸,眉头紧锁。
他本能地排斥它——样子丑陋不说,鼻尖传来的气味更是古怪刺鼻,令人作呕。
“为什么非得吃它?”
“我从不强迫谁吞下我的东西。”李慕神色平静,一如往常,“在这么多人面前,我自然会讲清楚原委。”
他顿了顿,语气淡淡,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压迫感:
“这叫子莲。
吃下去,你的命,就等于捏在我手里。”
“日后若你背弃今日之言,我不需动手,你便会沦为癫狂厉鬼,生不如死。”
说到这儿,他耸了耸肩,唇角浮起一抹难以捉摸的笑意。
“你不信也无妨,但我必须说清利害。
怎么样?刚才那番话可是掷地有声,现在,敢不敢用行动证明?”
何尘盯着掌中那粒小小的药丸,脑海嗡鸣作响。
他万万没想到,事情竟会发展到这一步。
而李慕始终从容不迫,那份远超年龄的镇定,像是一块沉入深潭的石头,压得人喘不过气。
四周的武者全都屏息凝神,目光焦灼地落在何尘身上。
有人身体前倾,几乎要冲上前去夺药;有人咬牙握拳,满脸焦急。
风掠过林梢,树叶沙沙作响,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
时间像是被拉长了无数倍,终于,一道声音打破了沉默——
“家主!不能吃!绝对不能!”
一名年轻武者再也按捺不住,失声喊了出来。
紧接着,另一个与何尘年纪相仿的男子快步上前,伸手就要去拿那颗药丸:“交给我!别碰它!”
这一声喊如同引信点燃,其余人立刻响应:“对!不能吃!怎能把自己的生死交给别人!”
这哪是药丸?分明是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毒雷。
谁也不知道李慕何时一个不悦,便会引燃机关,让他们敬重的家主从此人间蒸发。
何尘站在原地,脸色变幻不定。
内心激烈交战,理智与信任、疑虑与决断在他脑海中反复撕扯。
……
李慕静静看着这一切,忽然低笑一声,打破了这片沉重的寂静。
“无妨,我向来不强求别人接受我的子母莲。
不过——”李慕顿了顿,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我现在赶时间。
何尘,能否请你安排一人,带我去轩辕家?”
这番话一出,四周顿时一片哗然。
何尘猛地转身,冲着手下厉声喝道:“都给我退下!我的事,轮得到你们指手画脚?”
所有护卫面面相觑,眼中满是震惊与不解。
其中胆子稍大些的仍不死心,上前一步劝道:“家主,此事非同儿戏!关乎我何家兴衰存亡,怎能轻易……”
话未说完,那人目光斜斜扫过李慕,眼神中毫不掩饰地透出轻蔑与不屑。
那意思再清楚不过:此人不过区区一人,哪有资格挑战古武门的威严?
谁知,一向刚愎自用的何尘这次竟像是换了个人。
他忽然一个箭步跨到李慕面前,神色肃然,声音坚定:“不必多言,我吃。”
话音未落,他已张口仰头,将那枚子莲吞入喉中。
“家主!!”
众人失声惊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些年,何家横行无忌,何时受过这般胁迫?
他们只知欺压旁人,何曾想过今日要低头于一个外人之手?
李慕静静看着何尘喉结滚动,一口唾沫咽下,知道那颗子莲已然入腹。
“好了,你现在可以走了。”他淡淡开口,“派人送我去轩辕家便是。”
其实,何尘之所以迟疑片刻才吞下子莲,并非全然出于信任或屈服。
他心中并非毫无侥幸——或许这只是一场虚张声势?
毕竟他见识过的灵药无数,却从未听过所谓“子母莲”能控人性命。
就算真有其效,大不了赌上一回。
可才过去几分钟,他体内便骤然升起一股异样感。
经脉微颤,气血翻涌,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扎根、蔓延。
他心头一紧,生怕接下来会做出什么不受控制的举动,连忙低声对手下道:“你们先回去,我自己带路就行。”
“家主,这点小事交给我们便可,岂能让您亲自动身?”
仍有几人坚持要代劳,语气中满是关切。
“听令。”何尘挥了挥手,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
众人心中纵有千般不愿,也只能陆续退去。
待人群散尽,湖风拂面,四周重归寂静。
何尘缓缓走到李慕身旁,语气平静如水:“走吧,现在就出发。”
两人并肩而行,一路沉默。
李慕心绪复杂,而何尘眉宇间也藏着难以言说的沉重。
此时多说无益,唯有脚步踏在草地上发出的沙沙声,在空旷中轻轻回响。
步伐节奏一致,仿佛彼此心意相通。
偶有鸟鸣划破长空,为这段压抑的旅程添上一丝生机。
约莫半炷香工夫,眼前豁然开朗——一片辽阔草原铺展于前。
草原中央,一方湖泊静卧如镜,水面上雾气缭绕,深不可测,望不见边际。
“要去轩辕家,没那么容易。”
终于,何尘打破了沉默。
李慕早有预料,目光掠过湖面,又看了眼身旁之人:“湖心,对吗?”
“不错。”何尘点头,“此湖乃天然屏障。
若无熟人引路,即便寻至此处,也休想踏入轩辕家半步。”
“难怪连船都没有?”李慕环顾四周,果然不见任何渡具。
“的确没有。”何尘答得干脆。
浓雾锁湖,视线难及十步之外,光是站在岸边,便让人平添几分寒意。
“所以,你只能送我到这里了?”
李慕侧过头,看向何尘。
何尘轻笑一声:“倒也不完全是那样。
我可以送你到湖心岛,但若想再往湖中心去——那得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了。”
“哦——”
李慕拖长音调应了一声。
不用多说,这显然是何尘给他的第一道门槛。
能不能跨过去,全凭他自己本事。
只见何尘缓步走向湖畔一株垂柳,李慕打量四周,心中微觉古怪:偌大一片水域,四野空旷,竟只孤零零地长着这么一棵柳树。
就这么一棵……
李慕没吭声,只静静看着何尘抬手摘下一片柳叶。
那叶片被轻轻衔在唇间,随即响起一阵清越的哨音。
音律婉转如风过林梢,不多时,远处水面上便划出一道波痕——一条小木船破雾而来,速度极快,仿佛撑船之人臂力惊人,竟能逆浪飞驰。
望着疾驰而至的小舟,何尘侧头对李慕说道:“进轩辕家,唯有这一条路可走。”
“你也看到了,这里终年笼罩在浓雾之中,一年三百六十五日,能见天日的日子不过月余。”
“而这短暂的晴光,通常只出现在秋末。
若非恰逢其时踏入此地,几乎注定会被困住,难以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