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锣鼓巷,雨儿胡同,交汇口。
和尚骑上摩托车,看着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街头,他有种错觉,仿佛这座古老的城市,如同牢笼一般。
整个北平,四通八达的胡同陋巷,如同一道道枷锁,困住众生。
这座沧桑,四处漏风的城市,更像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凶兽。
人情往事,各行各业,看不见的潜规则,如同木偶戏上的牵绳,操控芸芸众生。
社会如同一场超大型皮影戏,形形色色的人,扮演各自的角色。
驾驶摩托车的和尚,突然压抑的喘不过气,他有种窒息的感觉。
油门加大,车速越来越快,一闪而过的街景跟行人,此时也如同慢镜头般,延迟定格。
可在路人眼里,和尚就是在闹市区,不顾他人死活飙车。
此时的和尚,想用不断加快的车速,摆脱那些无形的绳索跟束缚。
几十个呼吸之间,闹市飙车的和尚,便被一群学生拦住去路。
一阵刺耳的急刹车响起,轮胎在青石板路上,摩擦出一道黑色痕迹。
街面上,十几个学生,拉着横幅,举着小旗,正在沿街游说百姓捐款。
领头的一个女学生,身穿蓝色阴丹士林布旗袍,搭配白色毛线围巾和黑色布鞋,手里举着旗幡。
布旗袍外面套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呢外套,胸前别着“国立北平大学”的校徽。
她紧握一杆褪色的青天白日旗,旗杆上系着白布条,墨书“苏皖蝗灾,速施援手”八个大字。
此女相貌一般,但全身散发着女大学生,青春靓丽,清雅温婉的气质。
她走到摩托车面前,满眼悲情中,带着些许期待跟渴望的神情,看着和尚说话。
“这位大哥,您知道吗?”
“苏皖地区,自然灾害接连不断,蝗虫过境,赤地千里。”
女学生的演讲声,越来越大,她目光泛着泪花,转身看向,慢慢聚集过来人群。
她开始加大音量,向世人诉说灾区人民的苦难。
“同胞们!日本投降的锣鼓声犹在耳畔,可我们的江南兄弟姊妹,正被蝗虫啃噬着希望!”
她声音清亮如裂帛,眼角却泛起泪光。
“报纸上说,苏皖的麦田像被剃刀刮过,蝗群飞过,连树皮都啃得精光!”
“老人饿得啃草根,孩子捧着空碗哭泣,这难道就是胜利的代价吗?”
她突然提高声调,指向旗杆上的白布。
“看!这白布是燕京大学,学生连夜赶制的,每一条褶皱里都浸着灾民的眼泪!”
“我们北平的米缸满着,衣橱塞着,可江南的灾民连一口观音土都挖不到!”
人群里传来抽泣声,她深吸一口气,声音转为沉痛。
“我们不是要施舍,是要救活几百万条人命!”
“五毛钱能买一升米,一块钱能救一个孩子。”
“请各位摸摸口袋里的铜板,那不只是钱,是给同胞续命的火种!”
秋风卷起她的鬓发,几缕发丝粘在泪湿的脸颊上。
女学生的演讲是挺生动感人,但是捐钱的人寥寥无几。
这年头,普通老百姓日子有几个好过的。
就连那些普通商贩,日子也不好过,哪有闲钱捐款。
这年头有钱的主,哪个不吃人血馒头。
他们的心早就变成铁铸的,怎么可能为女学生几句话掏钱。
人群把街道围的水泄不通,但是凑热闹的多,捐钱的少。
募捐箱子里,只有零星的银圆碰撞声响起。
女大学生,看着只有少数几个人捐款,她眼中充满失望。
此时她仿佛想起,坐在摩托车的和尚。
她把希望寄托在这位有钱的主身上。
“这位大哥,常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您要是方便,搭把手,救助他人之时,也为自己积攒些功德。”
此时街道上,被堵的水泄不通,赶路的行人,嚷嚷着借光。
十几个男女学生,站在人群前,不断游说。
南锣鼓巷的住户,慢慢聚集此地,凑热闹。
路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和尚抬腿跨下摩托车,双手插兜,上下打量一眼女学生。
“妞儿,咱们捐的款,是买粮食运到灾区,还是你们拿着钱,直接过去在当地买粮救灾?”
女学生在他的注视下,把他们的救灾计划述说一遍。
“我们学生会,会组织人员,去往灾区的路途中不断购买粮食。”
“到达灾区,同学们,会找到当地政府,商谈救援,把粮食跟钱交给他们。”
闻言此话的和尚,双手插兜,眯着眼审视女学生。
“听着还不错~”
就当女学生以为和尚要捐款时,没曾想他又反问一句。
“你们有多少人?都是学生吗?”
闻言此话的女学生,思索片刻回答他的问题。
“我们总共有一百三十七名同学,参加这次救灾。”
“只要筹齐捐款,立马行动。”
和尚闻言此话,默不作声从口袋里,掏出两根小黄鱼。
女学生看到他拿出两根小黄鱼时,面色一喜,正准备鞠躬道谢。
和尚抬起手打住对方的动作。
“别介,没说捐。”
女学生闻言此话,眼中露出一丝不瞒的情绪。
旁边两个女学生,跟一个男学生,看到和尚拿出两根小黄鱼时,也靠了过来。
和尚,没理会靠过来的几个学生。
他拿着两根小黄鱼,走到前排的一群人前。
和尚举着两根小黄鱼,走到一个中年男人面前,笑着问道。
“这位大哥,您想不想要?”
被问话的中年男人,显然认识和尚,他笑嘻嘻回话。
“和爷,您甭拿我寻乐子,这玩意谁不想要。”
和尚听到这个回答,又走到一位妇女身边,拿着小黄鱼问话。
“五大妈,两根小黄鱼,如果是您的,您打算怎么花?”
身穿打满补丁黑布薄袄的五十来岁大妈,见到和尚手里晃眼的小黄鱼,眼睛都移不开。
“先把家里米缸,面缸填满,全家人都做一身新衣服,然后吃顿好的,剩下的钱留着。”
和尚面带笑容,拿着小黄鱼走到一个十来岁小男孩身旁。
“小老弟,有钱了你想怎么花?”
闻言此话的小男孩,认真低头思考。
随即他在和尚的目光中,期期艾艾回答。
“给俺爹买双鞋,给俺娘买个缝纫机,在给家里按上电灯,挖口水井,把弟弟妹妹送进学堂。”
此时周围上百号男女老幼的目光,都聚集在和尚身上。
女学生皱着眉头,跟在和尚身后,注视着他的一言一行。
和尚达到自己想要地目的,他拿着小黄鱼转身看向几个学生。
“瞧见没,连小孩看到钱都走不动道。”
他眼睛扫视一圈,十几个学生。
“你们都是天之骄子,书读的不知有几箩筐。”
“贪这个字,懂啥意思吧?”
此时一个带着眼睛,身穿中山装的男学生,走到和尚,语气信誓旦旦说话。
“这位大哥,您放心,我们以人格学籍保证,不会拿募捐款一分一毫。”
和尚嘴角带笑,看着跟他对视的学生。
“我信,可是你拿什么保证,那些救灾的政府人员不会贪?”
“猪板油拿在手里,还会弄一手油,更别说钱。”
在他的问话下,街面上开始起了流言蜚语。
老百姓们都不傻,他们早就被这个世道磨的千疮百孔。
此时十几个学生,聚集在一起,跟和尚对视。
其中一个满头碎发,比和尚年龄还大的男同学回答他的问题。
他眼神坚定不移,语气万分肯定。
“这位先生,您放心,这次募捐救灾,我们得到学校全体老师的支持。”
“他们通过自己的人脉,联系政府官员做背书,只要我们募捐款凑齐,政府会支持我们。”
“对于您的担心,我们十分理解。”
“您放心,全程我们都会派同学跟随监督。”
和尚在对方的注视下,拿着小黄鱼轻轻摇了摇头。
“北平距离灾区,一千多里路。”
“沿途十里一乡霸,百里一土匪,你们这群细皮嫩肉的学生,能玩的明白吗?”
“还有兵痞,沿途官员上门打秋风,能应付的了吗?”
“那句话怎么说来的~”
和尚左手拿着小黄鱼,右手挠着头,思索片刻接着说话。
“对~”
“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
“沿途碰到大规模饿急眼流民,乞丐,你们有没有应对措施?”
“拿什么运粮?怎么应对官僚?又怎么对付土匪恶霸?”
和尚把自己的问题说完后,饶有兴趣看着面前这群,一腔热血的学生。
和尚的问题,如同当头一棒,把所有学生敲的沉默不语。
“钱难挣,屎难吃,这年头谁的钱是大风刮来的。”
“别拿着咱们老百姓,从牙缝里抠出来的钱,转头去养那些土匪官僚。”
此时学生群体中,有一个肤白貌美娇小玲珑的女学生站了出来。
她见到沉默不语的同学们,于是走到和尚跟前,用恶狠狠的眼神瞪着他。
“你一分钱都没捐,在这捣什么乱。”
“哪怕政府靠不住,我们会用自己的身躯,血肉,性命,买粮,雇船,招人把粮食,运到灾区,救助那些快要饿死的同胞们。”
小姑娘的话,如同一支兴奋剂,立马让那些沉默的学生们,兴奋起来。
他们清澈的眼神里,充满坚定,坚决之情。
和尚看着眼前,嘴皮子挺溜的小姑娘,笑嘻嘻拍手鼓掌。
“小妞,脾气还挺大,哥哥喜欢~”
和尚鼓完掌,放下手,突然换了一个严肃的表情,望着面前的女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