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烂王号”拖着一身伤痕，如同受惊的土拨鼠，一头扎进了小行星带深处那由亿万碎石和冰晶构成的天然迷宫中。追击的“收割者”舰队在密集的小行星阵前迟疑了片刻，最终没有贸然深入，但那几艘有机舰船冰冷的“注视”感，依旧如同附骨之疽，萦绕在众人心头。
依靠“老猫”对这片区域的熟悉和“舵手”提供的精确导航，他们七拐八绕，终于抵达了目的地——一颗被刻意改造过的、直径约数十公里的小行星。从外表看，它与其他岩石天体并无二致，但当“破烂王号”按照特定频率发出识别信号后，小行星表面一块巨大的岩壁悄然滑开，露出一个灯火通明的内部港口。
这就是“数据绿洲”。
与外界冰冷的宇宙和“破烂王号”内部的脏乱不同，港口内部整洁得近乎科幻，柔和的白色光源照亮着每一个角落，空气循环系统带来清新但略带金属质感的气息。各式各样、来自不同星域、甚至不同科技树的舰船停泊在码头上，从流线型的联邦制式侦察艇到布满铆钉和附加装甲的海盗船，再到一些风格极其怪异、仿佛生物与机械融合的异文明飞船，应有尽有。船员和来访者也是形形色色，有人类，有经过高度改造的义体人，有沉默寡言、披着斗篷的神秘客，甚至还有一些行为逻辑明显非人的AI实体在四处游荡。
这里没有统一的制服，没有明显的秩序维护者，但一种无形的、基于算力和信息不对称的潜规则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的、交易与警惕并存的气氛。
“跟紧我，别乱看，也别随便搭话。”“老猫”压低声音提醒，他在这里似乎也收敛了许多张狂，“这里的水，比星骸航道还深。”
他们一行人（包括被林默严密看管的哈桑）走下“破烂王号”，立刻引来了不少或明或暗的注视。洛璃那与众不同的气质，林默明显的军人风格，以及哈桑那魂不守舍的样子，在这个鱼龙混杂的地方显得格外扎眼。
按照“舵手”的指引，他们需要前往位于“绿洲”核心区域的“熵增集市”，那里有最稳定和隐蔽的“深网”接入点，同时也是各种非法情报和违禁科技的交易中心。
穿过几条由合金构筑、两侧布满各种店铺和信息终端的街道，他们来到了所谓的“熵增集市”。这里更像一个巨大的、无顶的数据中心与跳蚤市场的结合体。无数全息广告牌闪烁着令人眼花缭乱的信息流，兜售着从星际坐标、军方机密到意识上传技术、基因篡改药剂等各种违禁品。摊主们大多沉默，交易通过加密数据流快速完成，只有偶尔因为价格或质量问题爆发的、被迅速压制下去的短暂冲突，才显示出这里的危险。
他们找到了“舵手”提到的那个接入点——一个位于集市角落、毫不起眼的小隔间，门口只有一个不断变换着复杂分形图案的光屏。支付了高昂的（由“老猫”垫付，记在账上）接入费用后，隔间门滑开，里面只有一张简单的座椅和一个连接着无数纤细光缆的头盔式接口。
“我为你护法。”林默持枪站在隔间外，眼神锐利地扫视着过往的“行人”。
洛璃点点头，坐进座椅，戴上了那头盔。冰冷的触感传来，下一刻，她的意识再次被抛入了那片广阔无垠的“深网”混沌之海。
这一次，感受截然不同。帝壹的意识不再是被动汲取养分，而是如同一个初生的、饥渴的掠食者，主动地、贪婪地吞噬着周围那些无序的数据流和原始逻辑碎片。他的存在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凝实、强大。
“……舒服多了……”帝壹的意念传来，带着一种饱餐后的慵懒和满足，虽然依旧冰冷，却少了之前的虚弱，“这地方……虽然杂乱……但……本质纯粹……”
他甚至开始主动梳理和过滤那些吞噬来的混沌数据，将其中对他无用的“杂质”排斥出去，只保留最本源的“不确定性”和“逻辑矛盾”作为资粮。
“你能感知到外界吗？”洛璃在心中问道。她需要了解“升华派”能量的情况。
“……能……”帝壹回应，“那些……‘虫子’的能量……带着……‘编织’的痕迹……和……‘强制进化’的臭味……”
“……他们在……模仿……‘织网者’……但……画虎不成……”
“……那种能量……对秩序侧……是剧毒……但对我……是……补品……虽然难吃……”
“……他们在害怕……我的……‘本质’……”
帝壹的分析印证了洛璃的猜测。“升华派”似乎在利用一种类似“织网者”但更加粗暴、强制性的技术，进行着某种生命形式的“升华”或“替换”，而帝壹的“悖论”本质，恰好是这种技术的克星，甚至能反过来吞噬其能量。
就在洛璃准备进一步交流时，帝壹的意念突然变得警惕起来：
“……有‘视线’……在扫描……这个节点……”
“……不是‘清算者’……也不是‘虫子’……”
“……更……古老……更……隐蔽……”
几乎同时，隔间外的林默也察觉到了异常。几个穿着不起眼灰色长袍、面容隐藏在兜帽阴影下的人，看似随意，实则有意地朝着这个角落靠近。他们的动作协调得不似人类，步伐间带着一种诡异的同步率。
“有情况。”林默低声通过通讯器告知隔间内的洛璃，同时握紧了武器。
那几名灰袍人在距离隔间数米外停下，为首一人抬起头，兜帽下并非人脸，而是一个光滑的、没有任何特征的白色面具，面具中央只有一个细小的、如同针孔般的红点。
一个冰冷的、毫无波动的电子音直接响起，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作用于所有人的听觉神经：
“检测到高纯度‘混沌变量’及‘悖论奇点’接入。”
“根据《远古观测者协议》第7条，现进行接触。”
“请配合我们的‘评估’。”
远古观测者？又一个从未听过的势力！
没等林默做出反应，那名白面具灰袍人抬起手，指向隔间。一道无形的、仿佛能穿透一切物理障碍的扫描波束瞬间笼罩了整个隔间！
隔间内，洛璃感到一股远超“忒弥斯”逻辑扫描的、更加本源和深邃的探查力量，试图穿透她的意识，直达她与帝壹连接的深处！
“放肆！”
帝壹的意念第一次带上了清晰可见的怒意！那是一种被更低层次存在冒犯了的、属于更高位格的震怒！
一股更加冰冷、更加纯粹、蕴含着“绝对否定”与“存在性抹除”意味的力量，如同被激怒的洪荒巨兽，从帝壹复苏的意识核心中爆发出来，反向沿着那扫描波束，狠狠撞向那名白面具灰袍人！
咔嚓！
仿佛玻璃碎裂的轻响。
那名白面具灰袍人抬起的的手臂，连同他脸上的白色面具，瞬间布满了无数细密的裂纹！他身体猛地一僵，那针孔般的红点急速闪烁了几下，然后彻底熄灭。他整个人如同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僵立在原地，不再有任何动作。
其他几名灰袍人见状，没有任何犹豫或情感波动，立刻架起那名失去反应的同僚，身形如同鬼魅般向后飘退，迅速消失在集市熙攘的人流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集市里其他的人似乎对此毫无察觉，或者说，习以为常。
隔间外，林默松了口气，但眼神更加凝重。这些“远古观测者”是什么来头？他们似乎对帝壹的存在极其敏感？
隔间内，洛璃感受到帝壹在爆发之后，意识波动出现了一丝疲惫，但那股凛然的威严并未消散。
“……一群……自以为是……的……看客……”
“……不用……理会……”
“……继续……恢复……”
帝壹再次沉寂下去，专注于吞噬“深网”能量，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苍蝇。
洛璃退出“深网”，摘下头盔，将刚才的情况告知了林默。
“远古观测者……”林默眉头紧锁，“我在军方的绝密档案里似乎看到过这个名词的只言片语，描述为一个在人类文明之前就存在、对宇宙中某些特定‘现象’进行观察和记录的未知势力。他们极少主动干预，但一旦出现，往往意味着……重大变故。”
就在这时，“老猫”急匆匆地赶来，脸上带着一丝兴奋和紧张：“喂！有消息了！关于你们要找的‘碎片’！”
他压低声音：“集市里有个老情报贩子，自称‘百舌鸟’，他说他手里有关于‘现在’坐标指向的那个地方的线索！就在金星附近！一个刚刚被发现不久、被浓密酸云和强电磁风暴笼罩的隐藏行星‘维纳斯阴影’！据说那里有远古超级文明的遗迹！”
金星？“现在”坐标指向金星？
洛璃心中一动，这与她之前解析坐标时的模糊感应有所关联。
“不过，‘百舌鸟’要价很高，而且……”老猫顿了顿，脸色古怪，“他指名要见……‘悖论之种’的携带者。”
对方不仅知道他们来了，还知道帝壹的存在？！
是“远古观测者”？还是……另有其人？
这潭水，越来越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