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骋:
我们虽然只有一个多月没见面,但是我却感觉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我快要记不清你身上的味道。
可又好像,我们每天都在见面,我一个人在家的这段时间,总觉得屋子空荡荡的,却又处处都是你的痕迹。
我会恍惚间听见客厅传来你打游戏的声音,会下意识地走到厨房,想给你煮一碗你最爱吃的阳春面,会看着沙发上你常坐的那个位置,愣神好久好久。
我很想你,想得没有办法正常生活。这种感觉既熟悉又陌生,熟悉得像是回到了上辈子失去你的那段日子,天塌地陷,一片漆黑。
可至少这一次,你还活着,这就够了,真的够了。
我告诉自己,不能倒下,我必须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小十一和大鱼也很想你,辛巴最近也变得很黏人,每天都蹲在门口,眼巴巴地望着外边,一待就是一整天,它一定是在等你回来,等那个会摸着它的头,给它喂肉干的你。
我为你努力过,真的努力过。我试过不顾一切地去救你,试过用尽所有办法去周旋,可到头来,还是一事无成。
对不起,池骋,我好没用,我失败了。
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我总是习惯站在你的身后,习惯被你护着,习惯躲在你的羽翼之下。
可现在,当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变成了一个胆小鬼。我不敢赌,不敢赌那微乎其微的胜算,更不敢赌我们之间那摇摇欲坠的未来。
我也不想签下那份离婚协议,一想到从此以后,我们就毫无关系,我的心就疼得喘不过气。
只是,我不能那么自私。我不想用一纸婚约困住你,不想让你在里面还要为我分心担忧;我也不想困住我自己,不想让自己沉溺在无望的等待里,日渐枯萎。
听城宇说,他们已经找到突破口了,相信你很快就能出来了。池骋,我们经历了两辈子的兜兜转转,有些话,其实不用多说,你都懂。
虽然我们分开了,但是我依然很爱很爱你,这份爱,从上辈子开始,就刻进了骨子里,这辈子,下辈子,都不会变。
只不过,我现在想换个活法了。我想去看看以前没有看过的大好河山,去吹一吹江南的风,去看一眼塞北的雪,去感受一下那些没有你的、却也同样美好的风景。
如果你出来了,没有找到我,那我一定是在环球旅行。等我玩够了,看遍了世间繁华,我自会回来。有可能是一年,两年,或许是更长的时间。
如果有一天,你觉得等待太漫长了,看不到尽头……那你就忘了我吧。
别犹豫,真的。
我不会怪你,一丁点儿都不会。我只要你过得好,要你幸福,要你身边有人知冷知热,陪你三餐四季。
去找一个爱你的人吧。
一定要找一个,比我更爱你的人哦。
笔尖在这里停顿了很久,墨水在纸上悄悄晕开一小圈温柔的痕迹。他望着这行刚刚写下的、看似豁达至极的祝福,嘴角极轻、极苦地弯了一下。
池骋,这句是骗你的。
他在心里轻轻地说。
这世上,不会有人比我更爱你了。
再也不会有了。
我的爱可能笨拙,可能带着刺,可能让我们都走了很多弯路,可能有过太多口是心非和互相折磨……但它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已经长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像呼吸一样自然,像心跳一样无法停止。
所以,原谅我这最后一点小小的私心和谎言吧。
我怎么能真心实意地,祝福你去找到一份“更好”的爱呢?
在我这里,爱你的刻度,早就到了尽头。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写道:
好好生活下去,希望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我会在世界的某个角落,真心真意地祝福你。
如果你愿意等我,那就再等我一阵子。
相信我,终有一天,我们会再次相见。在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在某个开满鲜花的街角,我会笑着对你说,好久不见。
这是我第一次给别人写信,怎么样,是不是很浪漫?!
池骋,无论如何,都要照顾好自己。按时吃饭,按时睡觉,别再熬夜,别让自己受委屈。
好啦,写不动啦,手都酸了。
就这样吧。
再见啦,池骋!
吴所畏将信纸小心翼翼地叠好,放进一个信封里,又仔细地封上口。他将信封藏在枕头底下,然后缓缓躺回床上,闭上眼睛。
窗外的天,亮了。
手术的时间,快到了。
他想,这样就很好。
至少,在池骋的记忆里,他是那个去环游世界的吴所畏,而不是今生无法再见的爱人。
如果命运真的要将自己推向那百分之十的话。
这样,就很好。
窗外的光线透过薄雾和窗帘,给病房染上一层灰白而清冷的光泽。
吴所畏已经严格按照医嘱,禁食禁水超过十二个小时。胃里空荡荡的,身体有种轻微的漂浮感,但奇异的是,他并没有感觉到饥饿。
所有的感官仿佛都被即将到来的未知攫取,紧张的情绪像一层透明的薄膜,将他与外界正常的生理需求隔离开来。
姜小帅早早来了,手里拿着一沓最后的确认单,但眼神却始终落在吴所畏脸上。
他看得出吴所畏看似平静表面下的紧绷——过于挺直的背脊,交握在一起、指节有些发白的手指,以及那双望着虚空、焦点有些涣散的眼睛。
“大畏,”
姜小帅走到床边,伸手用力按了按他单薄的肩膀,试图传递一些实在的支撑感,
“别紧张。有周大夫在,麻醉团队也是最专业的,咱们医院最好的资源都给你用上了。就是个常规手术,睡一觉就好了。”
吴所畏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目光缓缓聚焦,落在姜小帅脸上。
他扯了扯嘴角,想给出一个安抚的笑,却没能成功。沉默在病房里弥漫了几秒,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声音有些干涩。
然后,他舔了舔同样干燥的嘴唇,眼神里掠过一丝复杂的决绝,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要把盘旋在心头一夜的话说出来。
“师父,”他开口,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如果,我是说如果……”
他特意加重了“如果”两个字,仿佛在为自己接下来可能被视为“不吉利”的话铺垫一个脆弱的前提。
“没有如果!”
姜小帅几乎是立刻打断,语气急切甚至带着点恼怒,他太害怕从吴所畏嘴里听到任何带有消极预设的话,
“你不许说这些!好好想着手术成功,想着出来以后怎么养身体,怎么……”
“师父!”吴所畏罕见地提高了声音,打断了他,他抬起眼,直直地看着姜小帅,“你听我说……”
姜小帅所有劝阻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得到默许,吴所畏反而沉默了片刻。他垂下眼,目光落在自己手上,那枚属于池骋的戒指在指间泛着微光。
“如果我有什么意外,”
他缓缓开口,“我妈妈……她年纪大了,身体也不算特别好。我不在,她一个人……我不放心。”
他顿了顿,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带上了不易察觉的颤抖,
“师父,你有空的时候……麻烦你,偶尔替我去看看她,陪她说说话,别让她……太孤单。别告诉她我怎么了,就说我……出差了,去很远的地方拍戏了,要很久。”
他吸了口气,努力平复情绪,继续道:
“还有公司……是咱们一点点打拼起来的,现在好不容易上了正轨,不能散了。我知道你志不在此,但……师父,我只能托付给你了。
怎么处理都行,卖了也好,交给职业经理人也罢,你看着办,别让它倒掉就行。”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更久,仿佛接下来的话最为沉重。他微微侧身,从枕头底下摸出那个普通的白色信封,指尖抚过光洁的表面,然后郑重地递向姜小帅。
“还有这个……”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这封信,是给池骋的。如果……如果我下不了手术台,”
他终于说出了那个最坏的假设,声音却奇异地平静下来,
“你帮我交给他。但是,”
他猛地抬头,紧紧盯住姜小帅的眼睛,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和恳求交织,
“记住,千万别告诉他我病了,更别说我是因为这个没的。你就说……就说我心灰意冷,觉得累了,想一个人出去走走,看看世界,归期不定。这封信,就当是……告别。”
他把信封轻轻放在姜小帅手中,冰凉的指尖触碰到对方温热的掌心,一触即分。
“让他以为我只是去旅行了,去散心了……”
他说完这些话,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身体微微向后靠去,重新闭上了眼睛,只是那微微颤抖的睫毛和紧抿的嘴唇,泄露了他内心远非表面的平静。
姜小帅握着那封信,看着病床上仿佛瞬间又憔悴了几分的吴所畏,眼眶阵阵发热。
他想骂他胡思乱想,想告诉他绝对不会有意外,想把这该死的信扔回去……但所有的话都哽在胸口。
“不会有这种‘如果’。” 姜小帅的声音沙哑,但斩钉截铁,
“你一定会好好的出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交代,等你手术成功、麻药过了,我再原封不动地还给你,让你自己羞臊去!”
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敲响,护士推着转运床走了进来,周予安也跟在后面,已经换好了手术服,戴着帽子口罩,只露出一双温和而沉静的眼睛。
“时间到了,学弟,我们准备去手术室了。别紧张,相信我。” 周予安轻声安慰道。
吴所畏缓缓睁开眼,最后看了一眼窗外的天光,又看了一眼姜小帅和他手中的信,然后,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他被周予安扶着,躺上了那张铺着白色无菌单的转运床。
车轮滚动,发出轻微的声响,载着他,朝着走廊尽头那扇标志着“手术中”的大门,平稳地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