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晓阳已经跟两边父母都说好了,正月十二他们先返潮城,处理些事情,然后和同学们一起坐火车去江城。
下午,屋里的电话响了,是刘小惠打来的。
“晓阳,”她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几分轻快,“大姐和霞姐来电话了,她们已经顺利开工了,姑父和小姨都给了开工利是,她们可高兴了。”
詹晓阳嘴角不自觉扬起:“那就好。在潮城有姑父和小姨照应,咱们放心。”
“嗯,”刘小惠顿了顿,声音低了些,“你……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今天?詹晓阳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2月14日,西方情人节。去年这个时候,他们在潮城,他带她逛了西湖,送了她一束玫瑰。
那天的西湖边柳枝刚抽芽,湖水泛着初春的绿,她捧着那束红玫瑰,脸比花还红。
可今年在老家,农村里哪有玫瑰花?
“晚饭后我去村口接你,”詹晓阳说,“老地方。”
“好。”刘小惠的声音里立刻有了笑意。
挂了电话,詹晓阳的心开始飘了起来。
情人节,总要有点表示。可在这偏远的农村,能送什么?镇上倒是有集市,但卖的都是日用品,哪有什么适合情人节的礼物。
詹晓阳洗了手,换了身干净衣服,推出摩托车,他准备去新封镇。
新封镇是饶北地区的中心镇,离村子十来里路,骑摩托车二十分钟能到。
詹晓阳骑着车,思绪却飘回了前世。那时候的情人节,商场里到处都是促销,玫瑰花、巧克力、首饰……选择多得让人眼花。
现在重生回来,在这个物资匮乏的1997年,在这个偏远的农村,他反而想认真过这个节。
不为别的,只为她。
很快摩托车驶入新封镇。镇子不大,就一条主街,两旁是各式店铺。虽然年还没过完,但街上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忙碌。卖菜的,卖肉的,卖日用品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詹晓阳开着摩托车慢慢走,眼睛扫过两旁的店铺。杂货店,布店,五金店,药店……都是实用的,没有浪漫的。
他在一个卖发卡头绳的柜台前停了一会儿。那些塑料发卡,红的绿的,俗气得紧。刘小惠从来不戴这些。
走出百货商店,他站在街边,有些茫然。镇子就这么大,还能去哪?
正想着,目光扫过街角一家店面——新封金店。招牌不大,玻璃橱窗擦得亮亮的,里面陈列着几件金饰,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金店?詹晓阳心里一动。
他推门进去。店里很小,就一个玻璃柜台,后面坐着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师傅,戴着眼镜,正在用镊子摆弄一条项链。见有客人,老师傅抬起头:“看看什么?”
“随便看看。”詹晓阳说,目光落在柜台里。
金饰不多,款式也老气——粗重的金镯子,镶着红宝石的戒指,雕龙凤的吊坠……都是老一辈喜欢的样式。他看了一圈,有些失望。
正要离开,目光忽然被角落里的一个小托盘吸引。托盘里放着几条细链子,链子下端挂着小小的桃心,做工算不上精细,但朴素简单。
“这个看看。”詹晓阳指着其中一条。
老师傅打开柜台,取出托盘。詹晓阳拿起那条链子,很细,桃心也很小,但做工还算扎实。他对着光看了看,是足金的,颜色纯正。
“多少钱?”他问。
老师傅报了个价。1997年的金价确实不高,这条细链子的价格在詹晓阳的承受范围内。
他记得前世,要到2008年以后,金价才慢慢飙升。现在买金,更多是装饰,谈不上投资。
“就要这个,”詹晓阳说,“能包装一下吗?”
“包装?”老师傅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有,有红盒子。”
他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红色绒布小盒,把项链放进去,盖上盖子。盒子很普通,但红得正,衬着金链子,倒也好看。
詹晓阳付了钱,把盒子小心翼翼装进口袋。走出金店,下午的阳光正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他忽然觉得,在这物质匮乏的年代,一条金项链,也许比一束玫瑰花更实在。
回到家,时间还早。詹晓阳把盒子藏好,开始无聊地打发时间。
终于,天色渐渐暗了。傍晚的炊烟在村庄上空袅袅升起,空气里有饭菜的香味。母亲喊吃饭,他匆匆扒了几口,就说饱了。
“这么急?”母亲看出他的心思,笑着问。
“约了小惠。”詹晓阳老实承认。
母亲没再多问,只嘱咐:“早点回来,别让人家姑娘等。”
“知道。”
他洗了把脸,换了身干净衣服,又把头发梳了梳,虽然很短,没什么好梳的,但这是个仪式感。
来到刘小惠家村口,她已经在等了。穿着简约的皮克运动套装,围着他送的白色围巾,见他来,她小跑着迎上来。
“等久了?”詹晓阳问。
“刚到。”刘小惠说,很自然地挽住他的手臂。
两人在村口等了一会儿,拦了辆路过的摩托车,说了目的地,谈好价钱,两人坐上后座。
摩托车在夜色中行驶,冷风扑面。刘小惠靠在詹晓阳背上,手环着他的腰。詹晓阳能感觉到她的体温,透过衣服传来,暖暖的。
目的地是他们曾经就读的中学。夜晚的校园寂静无声,只有几盏路灯孤零零地亮着,在水泥操场上投下昏黄的光晕。大门锁着,但旁边的小门没锁。
两人轻手轻脚地进去,像做贼。校园里空无一人,教学楼黑黢黢的,像沉睡的巨兽。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他们手牵手,走在寂静的校道上。
然后走到篮球场边上,找了块相对干净的草地坐下。草是枯黄的,但底下已经能摸到新芽的嫩尖。
詹晓阳让刘小惠背靠着自己,他则从后面环抱住她。她的身体很柔软,头发有淡淡的皂角香。
弦月不知何时升起来了,细细的一弯,挂在深蓝色的天幕上。星星更多了,像撒了一把碎钻,密密麻麻,闪闪发光。
“冷吗?”詹晓阳问,把她搂得更紧些。
“不冷。”刘小惠摇头,靠在他胸前,“这样很好。”
静默了一会儿,刘小惠轻声说:“晓阳,唱首歌吧。我喜欢听你唱歌。”
詹晓阳愣了一下。前世他确实爱唱歌,尤其爱唱那些苦情歌。但重生后,很少唱了。不是不会,是觉得那些歌太悲,不符合现在的心境。
但今晚,他想唱。
“想听什么?”他问。
“什么都行,”刘小惠说,“你唱的我都爱听。”
詹晓阳清了清嗓子,开始唱。第一首是《中华民谣》,那是这两年很火的歌,旋律简单,歌词朴实。他的嗓音不算特别好,但胜在感情真挚:
“朝花夕拾杯中酒,寂寞的人在风雨后……”
刘小惠静静地听着,身体随着歌声轻轻摇晃。她的头发蹭着他的下巴,痒痒的,香香的。
一首唱完,他接着唱《透过开满鲜花的月亮》。这是更早的歌,但旋律优美,歌词浪漫,他感觉到怀里的她动了动,把脸埋得更深。
然后是齐秦的《直到世界末日》。这首歌悲情,但他唱得温柔:
“一直到世界末日,等你回答……”
刘小惠忽然转过脸,在月光下看着他:“不要末日,我们要好好的,一直好好的。”
“好,”詹晓阳亲了亲她的额头,“那就好好的。”
他换了一首,《外面的世界》。这首歌适合此刻,适合他们即将远行的未来: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刘小惠听得入神。她知道,他们很快就要去江城了,那是真正的外面的世界。会有精彩,也会有无奈。但有他在身边,她不怕。
接着是周华健的《风雨无阻》:
“给你我的全部,你是我今生唯一的赌注……”
唱到这句时,詹晓阳的手从口袋里摸出了那个红色小盒。盒子在月光下泛着暗红的光泽。他悄悄打开盒子,取出那条细细的金链子。
刘小惠完全沉浸在歌声里,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詹晓阳继续唱,一首接一首,《雪中火》、《让我欢喜让我忧》、《花心》……都是那个年代的流行歌,都是他前世在KtV里唱过无数遍的歌。
唱到郑钧的《灰姑娘》时,他的声音更温柔了:
“怎么会迷上你,我在问自己,我什么都能放弃,居然今天难离去……”
就在歌声中,他轻轻拨开她颈后的头发,把那条项链戴了上去。链子很细,桃心很小,冰凉的触感让刘小惠身体微微一颤。
她的手本能地往脖子处一探,摸到了那个小小的、冰凉的东西。低头看,是一个金色的桃心,在月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她愣住了,转头看他。月光下,他的眼睛亮亮的,像盛满了星光。
詹晓阳停下歌声,凑到她耳边,轻声说:“今天又是西方情人节。节日快乐,祝你天天快乐。”
他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垂,温热,痒痒的。刘小惠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满满的,暖暖的,几乎要溢出来。
她转过身,面对面看着他,然后用力抱住了他,把脸埋在他颈窝。
詹晓阳能感觉到她的颤抖,能感觉到温热的液体滴在他的皮肤上。她在哭,但没有声音,只是肩膀微微耸动。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哄孩子一样:“不喜欢吗?”
“喜欢,”她的声音闷闷的,带着鼻音,“很喜欢。”
她抬起头,月光下,脸上有泪痕,但眼睛亮得像星星。她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老伙,爱你。”
詹晓阳心里一颤,捧住她的脸,吻了下去。这个吻和以往都不一样,更温柔,更缠绵,更深入。唇齿交缠间,是爱,是承诺,是说不尽的情意。
月光静静地洒在他们身上,星星在头顶闪烁,远处的村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近处的草丛里有虫鸣。
世界很大,但此刻,他们的世界里只有彼此。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分开。刘小惠的脸红红的,眼睛水润润的,手一直摸着脖子上的项链,像在确认它的存在。
“什么时候买的?”她轻声问。
“下午,去新封镇。”詹晓阳说,“镇上没什么可买的,只有这个……希望你不嫌俗气。”
“怎么会,”刘小惠摇头,把桃心握在手心,“这是我收到过最好的礼物。”
这话让詹晓阳心里一酸。他知道,前世他亏欠她太多。这一世,他要一点一点补回来。
两人又依偎着坐了一会儿,说些悄悄话。说潮城,说江城,说未来。说实习,说毕业,说以后要在哪里安家。
说到后来,刘小惠打了个哈欠,靠在詹晓阳肩上,昏昏欲睡。
詹晓阳看看时间,快十点了。他轻轻摇醒她:“该回去了,不然你妈该担心了。”
“嗯。”刘小惠揉揉眼睛,有些迷糊,但嘴角带着笑。
他们起身,拍掉身上的草屑。手牵手走出校园,像来时一样轻手轻脚。小门还在那儿,没锁。出去,回身轻轻带上。
在路边拦了辆摩托车,回程。夜更深了,风更冷了,但两人靠在一起,心里是暖的。
到了刘小惠村口,摩托车停下。詹晓阳付了钱,送她到巷子口。巷子很黑,只有尽头刘家小楼还亮着灯。
“回去吧,”詹晓阳说,“明天见。”
“明天见。”刘小惠仰头看他,月光照在她脸上,项链的桃心在她颈间闪着微光。
她忽然踮起脚,在他唇上飞快地亲了一下,然后转身跑进巷子。
回家的路很静,星星很亮。他慢慢走着,手插在口袋里,摸到了那个空了的红色绒布盒。盒子上还残留着她的体温,她的气息。
1997年的情人节,没有玫瑰,没有烛光晚餐,没有华丽的誓言。只有一条细小的金项链,一个冰凉的吻,一句简单的“爱你”。
但这就够了。对于重生回来的詹晓阳来说,对于等待了太久的刘小惠来说,对于这个质朴的年代来说,这就够了。
爱不需要太多装饰,真心就是最好的礼物。
他抬头看天,弦月如钩,繁星满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