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粘稠、厚重、仿佛能淹没意识的黑暗。
然后是疼。
那不是单一的痛楚,而是无数种痛苦叠加的狂欢:经脉如同被烧红的铁丝贯穿又反复拉扯;脏腑像是被投入石臼,被无形的力量缓慢研磨;灵魂则仿佛被浸泡在冰火交织的毒液中,每一寸都在被腐蚀与灼烧。更深处,是规则层面的混乱涡流,秩序之银、可能性之金、虚空之蓝、伏羲的混乱印记、翠绿药剂的狂暴灵能、乳白药剂的温和生命能量、地脉扰动的古老余韵、甚至还有一丝来自阴影怪物的污秽残留……所有这些力量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彼此征伐吞噬,将他的身体和灵魂变成了一个惨烈而荒诞的战场。
陈珩的意识就在这片无边无际的痛苦与混乱中沉浮、挣扎。
不知过了多久,一点微弱的清明如同狂风中的烛火,艰难地亮起。他“感觉”到了冰冷坚硬的触感从身下传来,听到了潺潺的水流声,嗅到了潮湿的岩土气息和一丝……淡淡的腥甜?
他奋力地、一点点地将意识从痛苦的泥沼中拔起,试图重新掌握这具濒临崩溃的躯壳。
首先恢复的是模糊的感知。他发现自己躺在一条地下暗河边缘裸露的岩石上,半个身子几乎浸在冰冷刺骨的河水中。四周是绝对的黑暗,只有岩壁某些角落,生长着一些发出微弱幽蓝色或惨绿色磷光的苔藓和菌类,提供着极其有限的光源,将洞窟勾勒出朦胧而诡异的轮廓。
身体完全不听使唤,连动一根手指都做不到。唯有精神,在顽强的求生本能和无数次濒死经验锤炼出的意志支撑下,开始缓慢而艰难地内视。
体内的状况比感知到的更加糟糕。能量循环完全停滞,经脉断裂扭曲如同被风暴蹂躏过的花园,重要窍穴要么淤塞要么破损。双星碎片沉寂在意识海深处,表面的裂纹似乎扩大了一些,光芒黯淡到近乎熄灭,只有极微弱的银、金、蓝三色光点在碎片内部艰难流转,维系着最基本的“存在”。伏羲印记倒是依旧散发着稳定的暖意,但这暖意如同暴风雪中的小火堆,只能勉强护住意识核心不被彻底冻结,对修复伤势和梳理混乱杯水车薪。
那两支注射的药剂仍在发挥作用。翠绿色的狂暴灵能如同失控的野马,在破损的经脉中左冲右突,持续造成新的破坏,但其“活化”特性,却也像强心针一样,强行吊住了他身体机能的最后一丝活性,没有让器官彻底衰竭。乳白色的生命能量则如同最忠诚的工兵,努力修复着被翠绿灵能破坏的组织,中和着部分毒性,但修复速度远远赶不上破坏速度,且两种能量本身也在冲突消耗。
地脉余韵和阴影污染更像是两个外来的“搅局者”,前者带着古老厚重的“秩序”倾向,本能地想要“抚平”混乱,却因其本身的微弱和陈珩体内规则的复杂性而力不从心,反而加剧了某些层面的冲突;后者则如同附骨之疽,阴冷污秽,不断侵蚀着生命能量和灵魂之力。
濒死。绝对的濒死状态。甚至可以说,能维持意识不散,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但陈珩没有绝望。在宇宙战场上,他经历过比这更糟糕的状况。只要还活着,只要意识尚存,就还有机会。
他首先尝试的,不是强行驱动能量或规则——那只会加速崩溃。而是最基础的,尝试重新建立对身体最细微部分的感知和控制。从一根小指末梢的触觉开始,到手腕皮肤的冷热感,再到胸腔极其微弱的起伏……这是一个缓慢到令人发狂的过程,需要极致的耐心和专注。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或许是一个小时,或许是半天。
终于,他能勉强控制右手的手指,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然后是左手。接着,他尝试将几乎要逸散的意识,重新“锚定”在双星碎片之上。
没有试图去激活或驱动它们,仅仅是“靠近”和“感知”。如同靠近两座沉寂的、布满裂痕的冰山。他传递过去的,不是命令或请求,而是一种“状态”的信息——濒死的状态,混乱的状态,以及……一丝源自灵魂深处、对“生”的绝对渴望。
奇迹般地,沉寂的双星碎片,似乎对这种最本质的“渴望”产生了极其微弱的共鸣。碎片内部那几乎停滞的三色光点,流转的速度加快了一丝。尤其是代表“可能性之金”的那部分,开始自发地、极其缓慢地“计算”和“推演”着陈珩体内无数混乱力量交织的“可能性”。
没有给出具体的解决方案,因为情况太复杂,变量太多。但它“推演”出了一些极其模糊的“趋势”和“概率”——例如,如果不对翠绿灵能做任何引导,它在三到五小时内彻底失控并引爆所有冲突的概率高达89.7%;如果尝试用虚空之蓝的力量将其“模糊”或“放逐”,成功率低于5%,且可能引发连锁崩溃;如果……
就在“可能性之金”艰难推演时,陈珩的意识“瞥见”了被自己紧紧抓在左手掌心(几乎是昏迷前的本能动作)的那个金属方盒,以及压在身下的那管从商会女子战术包上扯下的管状物。
资源!他现在急需外部资源来打破体内的死亡平衡!
他控制着颤抖的右手,极其缓慢、如同电影慢动作般,挪向左手,试图打开金属方盒。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牵扯着全身的剧痛,汗水和血水混合着从额头滑落。
咔哒。
轻微的开合声在寂静的暗河边格外清晰。盒子打开了。借着岩壁磷光的微芒,他看到了里面剩下的两支注射器:湛蓝色和暗红色。还有几个小格子,里面似乎是不同颜色的粉末或结晶颗粒,标签模糊。
没有时间仔细分析。“种子”的知识库在如此虚弱状态下调用艰难,只能给出最基础的成分猜测。湛蓝色:稳定、镇静、可能用于能量梳理。暗红色:危险、激发、可能是搏命用的兴奋剂或特殊攻击增幅剂。
他现在需要的是稳定和修复。暗红色排除。
他伸出颤抖的手指,夹起那支湛蓝色的注射器。针管冰凉。他没有立刻注射,而是先将意识沉入体内,尝试与“可能性之金”那微弱的推演结合。
“如果……现在注射这支稳定剂……结合体内残存的乳白生命能量,优先疏导翠绿灵能进入相对完好的下肢次要经脉进行‘泄洪’和‘缓释’,同时引导地脉余韵加固主要躯干经脉壁,以阴影污染为‘诱饵’,用伏羲印记的混乱特性轻微刺激,诱导部分冲突能量相互抵消……”
一个极其冒险、精细到毫厘、且成功率渺茫的方案,在他意识中逐渐成型。这方案基于他对自身状况的感知、“可能性之金”的模糊推演、以及对抢来药剂的基本判断,充满了不确定性和巨大的风险。
但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他深吸一口气(这个动作引发了肺部的撕裂痛),将湛蓝色注射器对准了左臂一处相对完好的静脉。
冰凉的液体再次涌入。
与翠绿药剂的狂暴、乳白药剂的温和都不同,湛蓝色药剂带来的一种“镇定”和“梳理”的效果。它像是一双冷静而无形的手,开始尝试抚平狂暴的翠绿灵能,引导其流向指定的、承受力稍强的经脉区域,同时增强着乳白生命能量的修复效率,并微妙地调和着不同规则力量之间的“冲突频率”。
陈珩立刻集中全部意志,配合着药效,开始引导体内混乱的力量。这比指挥一场宇宙战争更加艰难,因为“士兵”是彼此敌对的混乱能量,而“地图”是他自己千疮百孔的身体。
痛苦达到了新的高峰。他咬紧牙关,口腔里弥漫开浓重的铁锈味,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再次昏厥。但他死死坚持着,精神力如同最坚韧的蛛丝,精确地执行着脑海中那个疯狂的计划。
时间一点点流逝。
暗河的水不知疲倦地流淌。岩壁的磷光苔藓明灭不定。
终于,当湛蓝色药剂的效力开始逐渐减弱时,陈珩体内那恐怖的混乱涡流,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向“有序”倾斜的迹象。
翠绿灵能被成功引导分流了一部分,虽然仍在造成破坏,但破坏的速度和烈度下降了。乳白生命能量修复的压力减轻,开始更有效地工作。地脉余韵被部分引导至几条主要经脉的关键节点,形成了几处微弱的“秩序锚点”,虽然无法修复经脉,却起到了稳定结构、防止进一步崩塌的作用。而通过伏羲印记的微妙刺激,一小部分彼此冲突最激烈的能量(主要是翠绿灵能的边角与阴影污染的碎片)真的发生了对冲湮灭,虽然总量很小,但却减轻了整体负荷。
最重要的变化来自双星碎片。在体内能量冲突烈度下降、秩序性略有提升后,它们似乎恢复了一点活力。秩序之银开始自发地、极其缓慢地“镀”在那几处地脉余韵形成的“秩序锚点”上,增强其稳定性。可能性之金的推演更加清晰了一些,开始为后续的能量流转提供更优化的“路径概率”。虚空之蓝则帮助陈珩更好地“模糊”掉那些无法立刻处理、仍在肆虐的残余痛楚和混乱波动,让他能保持意识的相对清明。
他依然重伤垂危,距离恢复行动力还差得远,但最危险的“即时崩溃”阶段,暂时渡过了。从死亡线上,勉强爬回来一小步。
陈珩瘫在冰冷的岩石上,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湿透(汗水、血水、河水),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火辣辣的疼痛,但眼神深处,却亮起了一点微弱却顽强的光芒。
他活下来了。又一次。
休息了许久,恢复了一点力气后,他艰难地侧过头,看向那个金属方盒,以及那管被他压在身下的、圆柱形的、约手指粗细的金属管状物。管状物一端有可旋转的盖子。
他先拿起金属管,轻轻旋开盖子。里面是大约十毫升左右的无色透明粘稠液体,散发着一种极其纯净、温和且富含生机的能量波动,比他注射的乳白药剂更加精纯和高级。
“高浓度生命精华原液?或者……灵髓?”陈珩根据“种子”知识库和自身的感知猜测。这东西价值不菲,很可能是商会女子的保命物品。他没有立刻使用,现在体内情况刚刚稳定,不宜再添加新的、性质不明的高能物质。他将盖子小心旋紧,贴身收好。
然后,他看向金属方盒里剩下的那些小格子。里面是几种不同的物质:一种淡金色的粉末,触感温热,似乎带有“阳和”属性;一种银白色的结晶颗粒,冰凉坚硬,带有“肃杀”与“坚固”感;还有一种暗紫色的苔藓状干品,散发着微弱的麻痹和精神宁静气息。
“辅助材料……可能是用于配药、布阵或者某些仪式的。”陈珩判断。这些暂时用不上,但先收着。
他将金属方盒也小心收好。然后,他开始尝试移动身体。
剧痛依旧,但至少不再完全无法动弹。他咬着牙,用手肘和膝盖支撑,极其缓慢地从水边向更高、更干燥一点的岩壁方向挪动了几米。这个简单的动作几乎耗尽了他刚恢复的一点点力气。
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岩壁,陈珩开始打量这个他暂时容身的地下空间。
暗河大约三四米宽,水流平缓,深度未知,河对岸是同样布满苔藓的岩壁。他所在的这一侧,河岸宽窄不一,有些地方仅容一人侧身,有些地方则有十几平米的小平台。洞窟顶部很高,隐没在黑暗中,看不清全貌。空气流通,说明有别的出口或裂隙。
他的目光,被岩壁上那些发出磷光的苔藓和菌类吸引。这些发光生物的光谱很特殊,似乎不仅仅是生物荧光,还夹杂着极其微弱的灵气波动。它们生长的位置,似乎也隐约符合某种规律,并非完全随机。
他调动起刚刚稳定一丝的精神力,配合“种子”的扫描,更仔细地观察岩壁。
很快,他发现了不寻常之处。
在一些磷光苔藓覆盖较薄的地方,岩壁的表面,隐约可见极其古老、几乎被岁月磨平的刻痕!这些刻痕非常浅淡,断断续续,与他之前在那个洞穴里看到的残破纹路有相似之处,但似乎更加复杂和……系统?它们并非集中在一处,而是沿着岩壁和洞顶,断断续续地向暗河上游和下游两个方向延伸,如同两条早已黯淡的“光带”或“能量通路”的残留。
“这是……一条古老的地下能量脉络?或者说,是某个庞大遗迹体系的边缘‘导线’?”陈珩心中震动。神农架果然不简单。这些痕迹,可能比之前那个简陋的聚灵残阵年代更加久远,涉及的范围也可能更加广阔。
他回想起之前强行引动地脉时的感觉。那并非无源之水,而是触碰到了这片大地深处沉睡的“东西”。这些岩壁刻痕,可能就是那“东西”延伸到表层的、最细微的“毛细血管”。
如果沿着这些痕迹探索,是否能找到更完整的遗迹?是否能找到对他恢复更有帮助的东西?或者,是否能更深入地理解地球灵气复苏与上古规则的关联?
这个念头让他精神一振。但随即,现实泼来冷水——以他现在的状态,别说探索,能沿着暗河移动一段不被水流冲走或遇到危险生物就不错了。
就在他权衡之际,“种子”的被动扫描忽然传来警示:【检测到上游方向约一百五十米处,有规则扰动加剧迹象,伴有微弱生命反应(非人类,能量反应驳杂)。下游方向约八十米处,探测到人工能量残留痕迹(微弱,时间约在三至五日前)。】
上游有未知生物活动,下游不久前曾有人类(很可能是能力者)经过。
陈珩眼神微凝。这里并非绝对的安全区。
他必须尽快恢复一定的行动力,并决定下一步的方向。上游可能通向更深处,也可能有未知危险(或许是变异生物巢穴)。下游则可能接近人类活动区域,但同样意味着暴露风险。
他看了一眼自己依旧虚弱不堪的身体,又感受了一下体内缓慢但确实在进行的自我修复(主要靠乳白药剂的持续效果和秩序锚点的稳定作用)。按照这个速度,想要恢复到能自由行动甚至战斗,至少需要数日甚至更久。而外界,无论是商会、暗流,还是官方,恐怕都不会给他这么长时间。
必须冒险,寻找更快恢复的契机。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岩壁上那些古老的刻痕,以及……暗河中,偶尔被磷光照亮的、缓缓流淌的河水。
河水……似乎也带着极其微弱的、与岩壁刻痕同源的规则韵律?而且,水中似乎有一些微小的、发着荧光的浮游生物?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脑海中逐渐成形。
第三百五十四章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