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的消息是提前一周通知的。
那天早上慕星晚刚到办公室,傅怀瑾的内线电话就过来了。她接起来,听见那边说:“周五晚上,凯悦酒店顶层。你准备一下。”
“准备什么?”她问。
“准备当主角。”傅怀瑾说得平淡,但慕星晚听出了语气里的认真。
挂了电话,她在椅子上坐了好一会儿。
手机推送了一条新闻。标题很醒目——《傅氏生物科技新药获FdA批准,全球同步上市》。她点开看了,通篇都是赞誉,数据列得清清楚楚:临床三期有效率百分之九十七点三,副作用发生率低于行业平均值两个百分点。
这是张博士熬了上百个夜换来的。
也是她陪着熬的。
慕星晚记得最清楚的是三个月前那个晚上。凌晨两点,实验室的电话打到她手机上。张博士声音都是哑的,说动物实验数据出了问题,模型组和对照组的差异不显着。
“完了。”老头在电话那头说,“全完了。”
慕星晚当时刚从一场应酬回来,高跟鞋脱在门口,妆都没卸。她握着手机,走到阳台上。夜风吹过来,脑子清醒了点。
“数据发我。”她说。
“发你你也看不懂……”
“发我。”她又重复了一遍。
数据是二十分钟后发到她邮箱的。密密麻麻的数字,各种英文缩写。她确实看不懂。但她能看懂张博士附的那段话——焦虑、绝望、想放弃。
慕星晚倒了杯水,打开电脑。她没看数据,而是打开了另一个文件夹。里面是她这半年收集的资料,国内外同类型研究的进展、各家药企的技术路线、FdA近五年的审批倾向。
看到天快亮的时候,她给张博士发了条消息。
“别盯着差异显着性。看看亚组分析。我注意到入组标准里有一条关于患者基础代谢率的,这个指标你们当初设计的时候是怎么考虑的?”
消息发出去不到五分钟,张博士的电话又来了。
这次声音是抖的,激动的。
“慕小姐!你真是……神了!”老头语无伦次,“我们重新分了亚组!有差异!有显着差异!而且正好符合药物作用机制!”
慕星晚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她知道成了。
后来傅怀瑾问过她,怎么想到的。她当时笑了笑,说:“直觉。”
其实不是直觉。是她把FdA近三年驳回的同类药物申请全都研究了一遍,发现有一个共性——那些药企都太执着于整体数据,忽略了药物可能只对特定人群有效。
她知道张博士的团队也会犯这个错误。
所以她指出来了。
就这么简单。也这么不简单。
庆功宴那天,慕星晚穿了条香槟色的长裙。
裙子是傅怀瑾让造型师准备的。她收到的时候愣了一下——不是那种夸张的礼服,款式简洁大方,颜色温润,料子摸上去很舒服。
造型师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姓陈,手脚利落,话不多。给慕星晚做头发的时候,才轻声说了句:“傅总特意交代的,说您不喜欢太张扬。”
慕星晚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头发被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在颊边。妆容很淡,只强调了眉眼和嘴唇。香槟色的裙子衬得皮肤更白,锁骨和肩颈的线条露出来,她自己看了都觉得陌生。
“好看。”陈姐在她身后说。
慕星晚笑了笑。
父母来接她的时候,妈妈眼睛都亮了。
“我闺女真好看!”妈妈拉着她的手左看右看,“这裙子贵吧?”
“公司准备的。”慕星晚说。
爸爸穿了身新西装,有点不自在,一直在扯领带。慕星晚过去帮他整了整,轻声说:“爸,放松点。咱们是去庆祝的,不是去受罪的。”
“知道知道。”爸爸点头,但表情还是紧张。
到了酒店,门口已经停满了车。慕星晚挽着父母走进大堂,立刻有侍者迎上来。
“慕小姐,傅总交代了,请您和伯父伯母直接上顶层。”
电梯是专属的,镜面的墙壁照出三个人的身影。妈妈小声说:“这地方真豪华。”
慕星晚握紧她的手。
电梯门开,宴会厅的全貌展现在眼前。
水晶灯的光倾泻而下,照得满室生辉。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空气里有淡淡的香槟和香水混合的味道。慕星晚一眼就看见了傅怀瑾。
他站在宴会厅中央,正和几个人说话。一身黑色西装,衬得肩宽腰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侧脸的线条在灯光下格外清晰。
他也看见了她。
傅怀瑾跟那几个人说了句什么,然后径直走过来。他的目光在慕星晚身上停留了几秒,眼里闪过一丝什么,很快又恢复平静。
“伯父伯母。”他先跟慕星晚的父母打招呼,态度恭敬得体。
爸爸连忙伸手:“傅总,恭喜恭喜!”
“同喜。”傅怀瑾和他握了手,又看向妈妈,“伯母今天气色真好。”
妈妈笑得合不拢嘴:“傅总真会说话。”
傅怀瑾这才看向慕星晚。
他看了她几秒,然后很轻地说了句:“裙子很合适。”
慕星晚的心跳漏了一拍。
“谢谢。”她说。
傅怀瑾转身,亲自带着他们往里走。所到之处,人群自然分开。无数道目光落在慕星晚身上,好奇的,探究的,羡慕的。
燕婉从另一边走过来。她今天穿了条宝蓝色的丝绒长裙,头发盘起,耳坠是简单的珍珠,整个人温婉大气。
“阿姨!”她笑着挽住慕星晚妈妈的手臂,“可把您盼来了。慕安和予乐念叨一整天了,说要看慕阿姨领奖。”
“领奖?”妈妈一愣。
燕婉眨眨眼:“一会儿您就知道了。”
慕星晚心里大概有数了。
果然,宴会开始后,傅怀瑾上台致辞。他讲得很简洁,感谢了团队,感谢了合作伙伴,感谢了投资人。然后他顿了顿,目光投向慕星晚的方向。
“最后,”他说,“我要特别感谢一个人。”
全场安静下来。
“慕星晚小姐。”傅怀瑾的声音透过音响传遍每个角落,“很多人知道她是我的特助,知道她能力出众。但很少有人知道,在这个项目最黑暗的时候,是她一个人撑起了希望。”
慕星晚的手指微微收紧。
“三个月前,实验数据出现问题,整个团队陷入绝望。”傅怀瑾继续说,“那天晚上,张博士给我打电话,说项目可能要做不下去了。”
台下有人低低惊呼。
“我当时在纽约,隔着十二个小时的时差。”傅怀瑾说,“我让张博士去找慕小姐。我说,如果她有办法,就听她的。如果她说没希望,我们就放弃。”
慕星晚想起那天晚上。她站在阳台上,看着城市的灯火,手里握着手机。张博士在电话那头哽咽,她说“数据发我”。
“后来张博士告诉我,”傅怀瑾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慕小姐只问了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就让整个项目起死回生。”
他举起酒杯:“所以今天这杯酒,我必须敬她。没有慕星晚,就没有今天站在这里庆祝的我们。”
全场的人都跟着举杯。
无数道目光汇聚过来,像聚光灯一样打在慕星晚身上。她站起身,端起酒杯。香槟在杯子里晃了晃,泛起细小的气泡。
她看向台上的傅怀瑾。
他也正看着她,眼神很深,很专注。
慕星晚举了举杯,然后仰头喝了一口。
酒是甜的,带着果香,滑过喉咙时有点涩。她放下杯子,发现手心有点出汗。
傅怀瑾从台上走下来,走到她面前。侍者递给他一杯新酒,他接过,跟她的杯子轻轻碰了一下。
“紧张?”他低声问。
“有点。”慕星晚老实承认。
“以后会习惯的。”傅怀瑾说,“这才刚开始。”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
燕婉也过来了,身后跟着两个小家伙。予乐今天穿了身小西装,头发梳得油亮,看见慕星晚就咧嘴笑。慕安还是那副安静的样子,但眼睛亮晶晶的。
“慕阿姨!”予乐扑过来,“你今天真漂亮!”
慕星晚弯腰摸摸他的头:“你今天也很帅。”
慕安走过来,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递给她。
“这是什么?”慕星晚接过来。
“礼物。”慕安小声说,“我自己做的。”
慕星晚打开盒子,里面是个小小的金属徽章。仔细看,是傅氏和生物科技项目标志的组合,做工有点粗糙,但能看出是花了心思的。
“我让爸爸公司的工程师教我做的。”慕安说,“用3d打印的。”
慕星晚的心一下子软了。
“谢谢慕安。”她把徽章别在裙子上,“阿姨很喜欢。”
慕安抿嘴笑了,耳朵有点红。
燕婉在旁边看着,眼里都是温柔。她拉着慕星晚的手说:“以后常来家里。孩子们都喜欢你,我也……”她顿了顿,改口,“我们也都很喜欢你。”
慕星晚听出了那个停顿。
燕婉原本想说的,大概是“我也很喜欢你”。
宴会继续进行。张博士端着酒杯过来,老头今天喝得有点多,走路都晃悠。
“慕小姐!”他大着舌头喊,“我敬你!”
慕星晚赶紧扶住他:“张博士,您慢点。”
“我得敬你!”张博士眼睛红红的,“没有你,我这辈子都看不到这一天……你知道吗,我老伴儿今天早上跟我说,她以我为荣……”
他说着说着,眼泪掉下来。
“我搞了一辈子科研,头发都白了……就为了这一天……就为了今天站在这儿,听别人说我们的药能救人……”
慕星晚鼻子也酸了。
她轻轻拍着张博士的背:“您值得。您比谁都值得。”
傅怀瑾走过来,让人扶张博士去休息。老头走的时候还在念叨:“慕小姐……你是我的贵人……”
等人走了,傅怀瑾才看向慕星晚。
“他说的对。”他说,“你也是我的贵人。”
慕星晚抬头看他。
傅怀瑾的眼睛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深。他今天喝了不少,眼角有点红,但眼神清明。他看着她的样子,专注得让慕星晚有点慌。
“傅总言重了。”她移开视线,“我只是做了分内的事。”
“分内?”傅怀瑾笑了,“你的分内事,救了整个项目,救了傅氏的未来。”
他靠近一步,声音压低:“慕星晚,你知道你有多重要吗?”
慕星晚的心跳得很快。
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混合着木质香水的味道。这个距离有点太近了,她能看清他睫毛的弧度,能看清他瞳孔里自己的倒影。
“傅总,”她轻声说,“您喝多了。”
“可能吧。”傅怀瑾没有退开,“但我说的是实话。”
他伸出手,似乎想碰碰她别在裙子上的徽章,但手在半空中停住了。最后只是很轻地叹了口气,退回了安全的距离。
“去陪陪你父母吧。”他说,“他们今天很高兴。”
慕星晚点点头,转身走了。
她能感觉到傅怀瑾的目光一直跟在她背后。
宴会快结束的时候,傅怀瑾又找到了她。
“一会儿还有个小型聚会。”他说,“就项目组的核心成员。”
慕星晚让父母先回去了。二老今天累坏了,但脸上的笑容藏不住。妈妈临走前抱着她,在她耳边说:“闺女,妈这辈子最大的骄傲,就是你。”
慕星晚抱紧妈妈,眼睛有点湿。
送走父母,她跟着傅怀瑾去了酒店顶层的私人会所。
这里安静多了,人也少。除了张博士和几个技术骨干,就是当初顶着压力投了这个项目的几个投资人。
傅怀瑾坐在主位,慕星晚坐在他右手边。
“都是自己人。”傅怀瑾说,“说点实在的。”
他看向慕星晚:“二期项目,基因编辑临床转化,你有多少把握?”
所有人都看着她。
慕星晚放下手里的杯子。
“六成。”她说,“技术上还有不确定性,监管政策也不明朗。但如果我们不做,别人会做。这个领域,慢一步就是步步慢。”
“风险太大。”一个投资人皱眉。
“风险大,收益也大。”慕星晚说,“一期项目我们做的是跟随创新,二期我们要做引领创新。做成了,傅氏未来十年的地位都无人能撼动。”
“做不成呢?”
“做不成,我们也积累了核心技术团队,积累了数据,积累了经验。”慕星晚说,“这些无形资产,比钱更值钱。”
傅怀瑾一直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等她说完,他才开口:“需要多少?”
“前期投入,八十亿。”慕星晚说,“如果进展顺利,后期可能还要追加。”
会所里安静了几秒。
然后傅怀瑾说:“给你一百亿。做不成,不怪你。”
慕星晚愣住了。
“傅总……”
“但要做,就由你全权负责。”傅怀瑾打断她,“生物科技事业部,常务副总经理。直接对我汇报。”
这下连张博士都惊了。
“怀瑾,这……”
“我觉得合适。”傅怀瑾看向慕星晚,“你敢接吗?”
慕星晚看着他。
他的眼神很认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她能看出他眼里的信任,那种毫无保留的、把身家性命都交到你手里的信任。
她的心跳得厉害。
“敢。”她说。
傅怀瑾笑了。
他举起酒杯:“那这杯,敬我们的慕总。”
所有人都跟着举杯。
慕星晚端起杯子,手有点抖。她喝了一大口,酒液滑过喉咙,烧起一股热意。
聚会散场时,已经凌晨一点了。
傅怀瑾送慕星晚下楼。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镜面墙壁映出并肩而立的影子。
“后悔吗?”傅怀瑾问。
“后悔什么?”
“接下这个担子。”他说,“一百亿,几万人的期待,还有我的全部信任。”
慕星晚沉默了一会儿。
“怕。”她老实说,“但不怕后悔。”
傅怀瑾侧头看她。
电梯到了地下车库,门开了。傅怀瑾的车就停在电梯口,司机已经等在那儿。
“送你回去。”他说。
慕星晚这次没拒绝。
车里很安静。傅怀瑾靠在后座,闭着眼睛。他今天确实累了,眉心微微蹙着,呼吸有些沉。
慕星晚坐在他旁边,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
手机震了一下,她拿起来看,是妈妈发来的消息。
“闺女,到家了吗?今天妈真高兴。傅总人真好,对你真重视。你要好好干,别辜负人家的信任。”
慕星晚回了个“嗯”,又补了句:“妈,我爱你们。”
消息发出去,她鼻子又酸了。
傅怀瑾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正看着她。
“家里来的消息?”他问。
“嗯。”慕星晚收起手机,“我妈说我今天很漂亮。”
傅怀瑾笑了。
“她说得对。”他轻声说。
车子开到慕星晚住的小区门口。她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
“傅总,”她回头说,“周一见。”
“周一见。”傅怀瑾看着她,“好好休息。接下来,有的忙了。”
慕星晚点点头,下了车。
她站在路边,看着车子缓缓驶离,尾灯在夜色里拉出两道红线。直到车子转弯消失,她才转身往小区里走。
走到楼下时,手机又震了。
是傅怀瑾发来的消息,只有两个字:“晚安。”
慕星晚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很久。
然后她回:“晚安,傅总。”
收件箱里还有一条未读消息,是燕婉发来的。
“星晚,下周来家里吃饭吧。阿姨做你爱吃的西湖醋鱼。孩子们都盼着呢。”
慕星晚看着这条消息,嘴角慢慢扬起来。
她抬起头,看了眼自己家的窗户。灯是黑的,父母应该已经睡了。
但她知道,明天早上醒来,妈妈一定会做一桌子好吃的,爸爸一定会拉着她问东问西。他们会一遍遍地回忆今天的细节,会为她的每一个成就感到骄傲。
而她,会带着这些温暖,去面对那个一百亿的未来。
慕星晚深吸一口气,走进了楼道。
电梯缓缓上升,镜面墙壁里映出她的脸。
香槟色的裙子,松挽的头发,别在胸口的徽章。
还有眼睛里,那种坚定的、一往无前的光。
她知道,从今晚起,一切都不同了。
傅怀瑾到家时,燕婉还没睡。
她穿着睡衣,在客厅里看书。听见开门声,抬起头。
“回来了?”她放下书,“星晚送回去了?”
“嗯。”傅怀瑾脱下外套,松了松领带。
“她今天真好看。”燕婉笑着说,“那裙子选得好,衬她。”
傅怀瑾没说话,走到吧台给自己倒了杯水。
“你给她那么重的担子,”燕婉轻声说,“不怕把她压垮了?”
“她扛得住。”傅怀瑾说。
“你这么信她?”
“嗯。”傅怀瑾喝口水,“她比我想象的还要强。”
燕婉走过来,接过他手里的杯子,又给他续了点水。
“那你呢?”她问,“把所有希望都押在她身上,你不怕?”
傅怀瑾沉默了一会儿。
“怕。”他最后说,“但我更怕错过她。”
燕婉看着他,眼里有温柔,也有理解。
“那就好好待她。”她说,“别辜负了这份信任。”
傅怀瑾点点头。
他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夜色。城市已经安静下来,只有零星几点灯火。
他想起了慕星晚下车时的背影。
香槟色的裙子在夜色里像一抹光,明亮,但不刺眼。她走得不快,但每一步都很稳。就像她这个人,看着温和,骨子里比谁都坚韧。
傅怀瑾想起第一次见她的场景。
那天她穿了身普通的职业装,坐在他对面。他问了很多刁钻的问题,她答得不卑不亢。最后他说:“慕小姐,你不适合傅氏。”
她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说:“傅总,您还没看到我能做什么,怎么知道我不适合?”
就那一瞬间,他决定留下她。
现在想来,那是他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决定。
手机震了一下,傅怀瑾拿起来看。
是慕星晚发来的消息:“傅总,徽章我收好了。谢谢慕安,也谢谢您。”
后面跟了个笑脸。
傅怀瑾看着那个笑脸,嘴角扬了起来。
他回:“早点休息。周一见。”
发完消息,他把手机收起来,转身对燕婉说:“睡吧。”
“你呢?”
“我再坐会儿。”
燕婉点点头,先上楼了。
傅怀瑾又回到窗前,站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