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惊澜看着他眼底的清明，松了一口气，却仍忍不住叮嘱：“此事虽然冒险，但是成功了就是好办法。但你得保证，别真把自己搭进去。”
两日后，御灵卫值房的朱漆大门虚掩着，晚风卷着尘沙灌入，只见吕明微浑身浴血，如断翅孤雁般直直栽倒在青石地上。
他甲胄崩裂，发丝黏着血污贴在颊边，只剩进气少出气多的份，动静惊动了值守卫卒，消息像长了翅膀，转眼便传入武德皇帝耳中。
帝心大惊，当即传旨召御医入宫。
黄御医领旨赶来，指尖搭在吕明微腕上，片刻后面色凝重地跪禀：“陛下，吕统领左手、右腿经脉郁结如死结，气血凝滞不通，怕是……怕是要落个残废了。”
武德皇帝坐在龙椅上，指节叩着扶手，眸中疑云渐起。
吕明微乃御灵卫翘楚，一身修为在修士中是顶尖，即便对上地煞级后期鬼物，怎会落魄至此？
可满朝御医皆是凡胎，不懂修士灵力运转之法，若吕明微真有隐情，他们瞧不出来也寻常。
这时，他脑中忽然闪过杨柳青的身影，那人文武双全，尤擅辨修士虚实，若他在，定能窥破真相。
可念头刚起，又被他压了下去，杨柳青早已被贬流放，不过是个弃子，再想无益。
为稳妥起见，武德皇帝又召了太医局院使邹老大人亲诊。
邹院使诊脉、观气、查伤，折腾了大半日，最终也只能摇头叹道：“陛下，吕统领经脉损伤已入肌理，臣纵有通天医术，也难让其手脚复原如初。”
皇帝无奈，只得命太医局专人照看。局中御医王光缘领了差事，每日辰时便提着药箱往吕府去，为吕明微诊脉开方，熬煮汤药。
卧房内，吕明微接过药碗，目送王光缘和邹院使离去，眼底才露出一丝晦暗。
这“重伤”本就是他刻意为之，与鬼物缠斗时，他故意引灵力冲乱经脉，又自伤手脚，只求做得逼真。
此刻喝下药汤，他待药力化开，便运转自身灵力，悄悄修复着经脉。
只是当初下手太狠，伤势也是真的，恢复起来也需时日。
吕明微传信给白焕棠与阿仰。
白焕棠赶来时，见他“卧病在榻”，左臂左腿缠着渗血的纱布，立刻明白了用意：“统领放心，御灵卫的差事我会接稳，每日的巡防记录、除祟文书，都按你的旧例来，绝不会让人看出破绽。若有官员问起，我便说你伤势反复，连起身都难。”
阿仰也应下：“我也会守在府外，太医院的人来了，便说你正在静养，挡他们在外。宫里的内侍来慰问，也只让他们隔着帐子说话，绝不让人见着你的‘真容’。”
几日后，吕明微的“辞官折”递了上去。
果不其然，武德皇帝见折上字迹虚弱，他“被鬼物所伤，左臂左腿近乎残废”，再加上白焕棠在朝堂上禀明“御灵卫事务已能接手”，便未多犹豫，只派内侍赐了些疗伤药材，让他“安心静养”，辞官的事则交由吏部审议。
此后，吕明微便真的“闭门养病”。
白日里，府中传出的都是他“疼得难以入眠”的动静。
夜里，他用灵力调理身体，将“伤势”带来的虚耗压到最低。
沈惊澜每隔十日便模仿他的笔迹写一封“请安折”，字里行间满是“体虚气短、难担重任”的无力感。
白焕棠则在御灵卫中逐步站稳脚跟，偶尔还会“忧心忡忡”地向朝臣提及他的“伤情”，坐实他“重伤难愈”的假象。
吏部审议辞官的折子需要时日，吕明微却没闲着。
他暗中整理了行囊，将舆图、伤药与少许盘缠藏在榻下，只待风声再松些，便趁着夜色乔装离开京城，他要赶在杨柳青抵达冥渊铁窟前找到他，要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卧病在床”时，悄悄踏上往瘴南荒的路。
这般过了一月有余，吕明微觉着手脚已能如常活动，哪还等得及朝中冗长的审批流程？
是夜，他换上一身素色劲装，避开府中侍卫，借着夜色翻出后墙，如一道轻烟般消失在朝都的街巷深处，朝着城外疾驰而去。
仲冬的南方，没有北方那般漫天风雪，却透着一股钻骨的湿冷，像无形的冰丝，缠得人透不过气。
杨柳青蜷在狭小的木棚车里，车身每碾过一块冻土，身下拼接的薄木板便跟着颤一下，硌得他肋下生疼。
这一个半月流放途中，日日忍饥挨饿瘦出来的骨头，此刻在冷硬木头的抵顶下，疼得愈发清晰。
他早没了往日模样。未废修为时，他是朝堂上肩背挺拔、肌理紧实的精壮男子，锦袍加身时自有一股凛然气。
如今粗布囚衣套在身上，空荡荡晃得人眼酸，抬手便能摸到腰间嶙峋的骨节，连脸颊都陷下去一块，眼窝深深凹着，只剩眼底一点微光，还藏着几分昔日影子。
棚车长宽不过三尺，他连屈膝都得慢着动作，稍不留意，手肘便会撞上硬邦邦的木壁，胯骨也会蹭到车沿，每一下都疼得他暗自倒抽冷气。
身下那点干草，早被夜里漏进来的冷雨浸得半湿，裹着细碎的冰碴子，铺在木板上像层薄冰，哪能隔得住刺骨的寒意？
白日里还好些，能透过透气口见些昏沉天光。
到了夜里，湿冷的寒风从那巴掌大的口子里灌进来，顺着衣领、袖口往骨缝里钻，冻得他浑身发僵。
他连翻身都不敢，只能维持着蜷缩的姿势，将脸深深埋进膝间，只觉得这身瘦得只剩骨头的身子，像是要被这寒棚、这南方冬日的湿冷，一点点冻裂、磨碎似的。
仲冬的木棚车里，湿冷早渗进了杨柳青的骨缝。
这几日他昏昏沉沉，风寒裹着高热烧得他意识混沌，喉咙里又干又痛，连呼吸都带着灼意，无边的痛苦像潮水般反复涌来，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寒风仍从透气口钻进来，卷着细碎的雪沫打在他脸上，可他已没力气缩紧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