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才人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声音娇柔得能滴出水来，眼风却悄悄扫过一旁的沈澄葭和文茵，尤其在沈澄葭脸上多停留了一瞬，那目光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攀比与戒备。
“免礼，赐座。”黄皇后语气平淡，“不是说了免了这几日的请安，怎么还特意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齐才人谢了恩，在宫人搬来的绣墩上小心翼翼挨着边坐了，手里绞着帕子，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与担忧：“回娘娘，臣妾……臣妾听闻陛下昨日又发作了头风，心中实在担忧，寝食难安。又怕贸然去紫宸殿打扰了陛下静养，这才想着来娘娘这儿……请个安，也问问陛下可好些了？臣妾愚钝，不能为陛下分忧，只盼着陛下龙体早日康泰。”说着，那眼眶更红了些，泪光盈盈，我见犹怜。
黄皇后看着她这番做派，面上依旧沉静，只淡淡道：“陛下只是劳累，太医已看过，无甚大碍，将养几日便好。你有这份心是好的，但也不必过于忧心，反伤了自身。既来了，便喝盏茶，静静心吧。”
齐才人连忙应了，接过宫人奉上的茶，却只是捧在手里，眼神依旧忐忑地飘向皇后，显然想听更多，却又不敢多问。
就在这时，殿外又传来了通传声。
这次来的是李益。
齐才人眼中顿时掠过一丝隐秘的亮光，身体都不自觉地微微前倾。李益是李德全的徒弟，他必定有前朝或陛下的最新消息！
李益快步而入，神色肃穆，先向黄皇后行了礼，目光扫过在场的齐才人、沈澄葭和文茵，略有迟疑。
“但说无妨。”黄皇后开口，语气沉稳，“李小姐的案子，查得如何了？”
李益这才躬身，声音清晰却沉重地禀报道：“回娘娘，经严大人连日追查，李小姐中毒一案……已有结果。下毒之人，是……是李相府中的一位曾姓姨娘。”
殿内瞬间静了一瞬。
齐才人掩口低呼，眼中却闪过一丝庆幸。只要不是牵扯到宫中势力，尤其是可能威胁到她的人，就好。
沈澄葭垂眸，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瓷杯璧，心中并无太多意外。
后院倾轧，自古如是。
李益继续道：“据查，这曾氏有一女，年已及笄，本是庶出，无缘今年选秀。她听信身边嬷嬷怂恿，认为嫡女李欣若入选进宫，必将光耀门楣，而她所出的庶女却只能沦为李相结交寒门、博取清名的工具，心有不甘，遂生恶念。那嬷嬷不知从何处寻来一种名为‘赤练髓’的奇毒，声称此毒遇热方会缓缓渗入血脉，不易察觉，且可藏于合香珠串之中。曾氏便胆大包天，假借赠送礼物之名，将掺了毒的珠串送给了李欣小姐。”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那曾氏原以为此毒发作缓慢，还可伺机毁去证物，却不料‘赤练髓’毒性猛烈，一旦积累至临界，顷刻便能夺人性命……中秋宫宴上，李小姐佩戴那珠串时间不短，殿内温暖，又或许心情激荡气血加速，这才……骤然毒发。”
“那曾氏和嬷嬷呢？”黄皇后问，声音听不出情绪。
“曾氏已被李相……下令杖毙。”李益道，“其女……李相已命人连夜送往京郊庄子，说是静养……”
文茵听到这里，忍不住小声插了一句，带着不忍：“那庶女……岂不是无辜受累？都是她姨娘贪心……”
沈澄葭心中微叹。
无辜？或许吧。但在这等丑闻之中，一个知晓内情、又失了生母庇护的庶女，被送往庄子“静养”，想必不日便会传出“病逝”的消息。李相为了保全李家声誉，为了向陛下表明态度，这个女儿，注定是活不成了。
黄皇后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她没接文茵的话，只追问最关键的一点：“那‘赤练髓’毒药来源，可查清了？那嬷嬷背后，又是何人指使？”
李益脸上露出为难之色，低声道：“回娘娘，那献计并寻来毒药的嬷嬷，在案发后次日，便已在李府后院的一处废屋中……自缢身亡。严大人正在全力追查这嬷嬷入李府前的经历与人际往来，但目前……线索已断。”
线索断了。
沈澄葭抬起眼，正好与黄皇后投来的目光一触即分。两人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凝重与寒意。
曾氏是蠢，是贪，是后院妇人狠毒的典型。可那“赤练髓”呢？那献计并准确提供毒药的嬷嬷呢？这绝不是一个深宅妇人能轻易接触和谋划的东西。
白党。
这两个字如同阴冷的毒蛇，再次蹿上心头。
是白党倒台前，就已经像潜伏的毒虫般，将触角悄无声息地伸进了丞相府的后院？还是白党的残余势力，在主子倒台后，依旧不死心，借李府后院这把刀，刻意制造混乱，将水搅浑，甚至……是想借此挑拨帝相关系，或转移对仁寿宫方向的注意？
无论哪种，都意味着白党的阴影，并未随着白鸿渐的人头落地而彻底消散。它们化整为零，潜入更深的暗处，像伺机而动的毒蛇，不知何时，就会再次露出淬毒的獠牙。
殿内一时无人说话，只有香炉中青烟袅袅上升，无声盘旋。
齐才人似乎被这沉重的真相吓住了，脸色有些发白，捧着茶杯的手微微发抖。
文茵则是一脸懵懂又害怕，下意识地往黄皇后身边靠了靠。
黄皇后沉默良久，终于挥了挥手，语气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疲惫与冷意：“本宫知道了。告诉严明，继续查，那嬷嬷的底细，掘地三尺也要给本宫挖出来。至于李家……陛下自有圣断。”
“是，奴才遵命。”李益躬身，悄然退下。
齐才人见状，也知再待下去无意，连忙起身，又说了几句关心陛下、请娘娘保重的话，便也心神不宁地告退了。
黄皇后抬手，揉了揉眉心，闭上眼，那抹深深的倦色再次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