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九，午时刚过。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野狼峪内，死寂一片，只有北风穿过光秃枝桠的呜咽声。所有伏兵皆已就位，如同蛰伏的毒蛇，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林川位于峪口后侧一处视野最佳的隐蔽指挥位，身旁站着杨把总和作为顾问的刘挺。刘挺闭着眼，耳朵微动，忽然低声道：“来了。”
远处，沉闷而整齐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同敲击在每个人心头的战鼓。很快，一队骑兵出现在峪口外的官道拐角处。人数近百，正如哨探所报，大多身着镶铁棉甲，头戴暖帽，背负弓箭，腰挎顺刀，队伍中还跟着十几名扛着简易木梯的步卒。他们队形严整，斥候前出，显示出精锐哨骑的素质。为首一名骑士，身着更好的锁子甲，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寂静的野狼峪，显然对这片利于埋伏的地形心存警惕。
“停！”那头目举起手，队伍缓缓停下。他盯着峪口内看了半晌，一挥手，派出五名骑兵，小心地策马入峪，进行侦查。
埋伏圈内，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赵铁柱攥紧了拳头，王老蔫伏在坡地的枯草丛后，眼神如鹰隼般锁定着那几名探马。只要他们再深入几十步，就可能发现伪装的壕沟！
千钧一发之际，那几名清军探马在即将踏入陷阱区域前，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勒住马匹，警惕地四处张望。
不能再等了！
“动手！”林川果断下令。
“咚！咚！咚！”三声急促的战鼓猛地从峪内响起！
几乎在鼓声响起的同时，两侧坡地上弓弦震响，埋伏的弓箭手将早已瞄准多时的利箭射向那几名探马！如此近的距离，又是突袭，顿时有三名探马惨叫着中箭落马！
“有埋伏！”清军头目又惊又怒，但他反应极快，立刻判断出伏兵主力在两侧坡地，“步卒退后！骑兵跟我，冲上去，踏平这些南蛮子！”他认定只要凭借骑兵速度冲上坡地，就能瓦解伏击。
然而，他低估了这片战场被精心改造的程度。
数十名清军骑兵呼啸着冲入峪口，刚提起速度，前排战马便凄厉地嘶鸣着，轰然栽进伪装巧妙的反骑兵壕沟！竹签刺穿马腹，骑士被狠狠甩出，后续收势不及的骑兵接连撞上，人仰马翻，瞬间乱成一团！
“就是现在！掷！”杨把总怒吼。
两侧坡地上，准备好的乡勇和溃兵们奋力将“万人敌”点燃，朝着陷入混乱的清军队列掷去！
“轰！轰！轰！”
接二连三的爆炸声在狭窄的峪谷内回荡，声浪震耳欲聋！破片和铁钉四散飞溅，硝烟混合着血腥味弥漫开来。战马受惊，四处狂奔，将本已混乱的阵型彻底搅散。这超越时代的爆炸物，给了习惯了冷兵器搏杀的清军骑兵前所未有的心理震撼！
“火铳队！瞄准那名头目，齐射！”林川指向那名正在努力约束部队的清军头目。
隐藏在峪口内侧掩体后的五支火铳同时喷吐出炽热的火焰和浓烟！
“砰！！！”
震耳欲聋的齐鸣甚至压过了爆炸的余音！铅子如同夺命的蜂群，瞬间笼罩了那名头目及其亲卫。尽管距离稍远，准头欠佳，但仍有数发命中。那头目身体剧震，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甲胄上破开的大洞，晃了晃，栽落马下。
首领阵亡，加之爆炸和火铳的连续打击，清军终于陷入了彻底的恐慌。
“跳荡队！杀！”赵铁柱赤红着眼，一跃而起，挥舞着双刀，如同猛虎般率先冲下坡地。王老蔫、山猫子等人紧随其后，如同鬼魅般切入乱军之中，专砍惊慌失措的马腿，或与落马的清兵缠斗。他们悍不畏死，打法刁钻，将溃兵的血勇与求生的狠厉发挥得淋漓尽致。
剩余的清军失去了指挥，又被地形和连续打击打懵，再也无法组织有效抵抗，发一声喊，丢下伤亡的同袍和惊马，狼狈不堪地向峪外溃逃。
“追射三十步，不可远追！”杨把总及时下达命令。弓箭手和火铳队进行了最后一轮射击，进一步扩大了战果。
战斗从开始到结束，不过一刻钟。
当最后一名清军骑兵逃出峪口，野狼峪内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伤者的呻吟、战马的悲鸣以及硝烟与血腥混合的刺鼻气味。
胜利了。
短暂的寂静后，幸存的乡勇和溃兵们发出了震天的欢呼！许多人脱力地坐倒在地，看着眼前这片修罗场，又看看身边的同伴，脸上混杂着后怕、兴奋与难以置信。他们，这群由农夫、流民、溃兵组成的“乌合之众”，竟然真的正面击溃了东虏的精锐哨骑！
赵铁柱浑身浴血，走到王老蔫面前，看着他手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沉默地撕下自己的衣襟，递了过去。王老蔫愣了一下，接过，默默包扎。
刘挺走到那名被火铳击毙的清军头目尸体旁，蹲下身，仔细查看其甲胄和腰牌，面色凝重地对林川道：“林当家，此人是个牛录额真……我们这下，算是把天捅了个窟窿。东虏主力，必不会善罢甘休。”
林川点了点头，脸上并无太多喜色。他环视着这片刚刚经历血火洗礼的山谷，看着那些在欢呼后开始默默救治同伴、收敛遗体、打扫战场的士兵们。
野狼峪之战，是流民屯军事力量成型的淬火之战，是“民间武装”在绝境中爆发的第一次怒吼。它证明了纪律、谋划与跨越时代的技术结合所能产生的力量，也见证了不同出身者在血火中初步凝结出的袍泽之情。
然而，正如刘挺所言，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这块“砥石”承受住了第一次重击，但下一击，只会更加猛烈。历史的联动刚刚开始，流民屯的抗清之路，也才刚刚踏上最血腥的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