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容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小女知道。但有些话,不得不说。”
“哦?”李承乾饶有兴致,“你想说什么?”
“小女想说,”雾容的声音虽轻却异常坚定,“如今的江南世家,就像当年的陈朝一样,看似繁华,实则早已腐朽不堪。若朝廷再不严加约束,迟早会重蹈覆辙。”
楚亦然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这少女简直是在找死,竟敢在太子面前如此议论朝政!
李承乾却没有动怒,反而问道:“那依你之见,该如何约束?”
“以法治之。”雾容毫不犹豫地回答,“家父生前常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若能真正做到这一点,世家再大的势力,也不敢轻易僭越。”
李承乾沉默了。他想起自己组建内阁、推行新政时遇到的阻力,那些老臣们以“祖宗之法不可变”为由百般阻挠,说到底还是为了维护世家利益。
“你父亲倒是个忠臣。”李承乾缓缓道,“只可惜......”
“家父是被冤枉的!”雾容激动地站起身,胸口剧烈起伏,“他弹劾谢家贪墨盐税,句句属实!那些账册......”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住口。
李承乾和楚亦然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账册!原来萧御史真的留下了证据!
“账册在哪里?”李承乾追问,目光锐利如刀。
雾容脸色苍白,嘴唇颤抖着,却不再说话。她知道自己刚才一时激动失言,犯下了更大的错误。
船舱内陷入沉默,气氛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楚亦然紧张地看着李承乾,不知道他会如何处置这个知道秘密的少女。
良久,李承乾忽然叹了口气:“你不必害怕。朕不会逼你。”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朦胧的月色,“但你要记住,有些秘密,不是你能守护得了的。若有一日,你想为父翻案,可以来找朕。”
雾容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她没想到这位太子殿下会如此轻易放过她。他明明可以用强,却选择了给她机会。
“多谢殿下。”雾容低声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李承乾转过身,目光落在她鬓边的海棠花上。经过这一夜的折腾,那朵花的花瓣已经有些蔫了,却依然顽强地附着在发髻上。
“这朵花,快要谢了。”李承乾轻声道,“明日我让内侍省送些新的过来。”
雾容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李承乾这是在暗示,会保护她的安全。她屈膝行礼,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小女......感激不尽。”
李承乾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雾容抱着阮咸,一步步走出望舒舫。月光洒在她身上,仿佛为她披上了一层银霜。她回头望了一眼那艘灯火通明的画舫,心中百感交集。
这位深不可测的太子殿下,究竟是她的救赎,还是另一个深渊?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从今夜开始,她的命运,已经和这位储君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湖面上,歌舞依旧。但没有人知道,在这看似平静的夜色中,一场足以改变大唐未来的秘密交易,已经悄然开始。而那朵顽强的海棠花,将在权力的风雨中,继续绽放。
江南的盛夏总是裹挟着水汽的温柔。玄武湖西岸的藕香榭内,三十余位文人雅士围坐于水阁之上,面前的青瓷盏中盛着新酿的荷花酒。李承乾端坐在主位左手第二席,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带——这是他第一次以身份参加江南世家举办的诗会,楚亦然特意为他准备的素色锦袍让他少了几分储君的威严,多了几分少年书生的俊逸。
“太子殿下,哦不,如今该称李公子了”,坐在主位的江南名士谢明远含笑举杯,声音温润而清朗,“今日这场雅集本是文人墨客相会,不必拘于俗世身份,只以文章才情论交。久闻公子昔在长安时便有‘诗杰’的美誉,不知可否让我等江南之士有幸聆听公子新作?”
李承乾早已料到会有此请,心中早已备好诗篇,面上却仍维持着谦逊之态,微微躬身答道:“谢公实在过誉,晚生不过偶有些许感怀,随手涂鸦罢了,岂敢在各位大家面前班门弄斧。”他语声未落,目光已不自觉转向水阁之外,但见接天莲叶在夏风中轻荡,那些粉白交织的荷花在炎炎烈日下灼灼绽放,映得满池生辉。忽而他起身整衣,朗声笑道:“既然谢公如此盛情相邀,晚生便只好献丑了。”
楚亦然在他身后轻叩桌面,三长两短——这是他们约定的信号,意为“萧允正盯着你”。李承乾眼角余光瞥见斜对面那名紫衣公子,对方手中折扇上“兰陵萧氏”的族徽在阳光下格外刺眼。此人正是楚亦然昨日提醒的萧允,兰陵萧氏嫡孙,仗着家族势力在江南文坛横行无忌。
“《采莲》”,李承乾清了清嗓子,声音在水阁中回荡: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
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
鱼戏莲叶北,莲子清如水。
前八句是汉乐府旧题,众人初时不以为意,待听到最后一句“莲子清如水”,满座皆惊。此句既点出莲子的洁净,又谐音“怜子情如水”,暗喻君子品格,将乐府民歌的质朴与文人诗的含蓄完美融合。
“好一个‘莲子清如水’!”谢明远击节赞叹,“李公子此句一出,我等的凡俗文字都该烧了!”
萧允脸色铁青,将手中《芙蓉赋》诗稿狠狠攥成一团。他本想借此次诗会拔得头筹,为家族争取与谢家联姻的筹码,没想到半道杀出个“李公子”。他盯着李承乾腰间玉佩——那是只有皇室宗亲才能佩戴的龙纹佩,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李承乾谦逊地拱手:“谢公过誉,晚生不过拾古人牙慧罢了。”他坐下时故意将袖中另纸诗稿滑落,楚亦然眼疾手快地收起,动作间两人交换一个眼神——那是真正准备的《采莲赋》,比刚才吟诵的五言诗华丽十倍,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拿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