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台上的绯月，自始至终，目光都未曾在疯狂竞价的谢家兄弟身上停留片刻。她的视线，穿过喧嚣的人群，越过璀璨的灯火，最终，落在了三楼那处珠帘半掩的雅间。她似乎能感觉到，帘后那双深邃、冷静、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正在静静地注视着她。
她对着雅间的方向，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颔首致意。清冷的眸光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有探究，有警惕，或许…还有一丝棋逢对手的凝重？
寄啸山庄的夜，比瘦西湖畔的喧嚣多了几分清冷与深沉。书房内，只点着一盏琉璃宫灯，光线柔和地铺洒在紫檀书案上。李承乾负手立于窗前，望着庭院中摇曳的竹影，月色将他挺拔的身影拉长，投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
含秋与含月侍立一旁，手中捧着几份刚由扬州“天权”分部以密匣送来的卷宗。室内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窗外飘来的草木清气，却驱不散那份凝重的氛围。
“殿下，这是分部根据您的指示，连夜梳理的关于扬州乃至江南各州府近十年间，从各大青楼楚馆被赎身的花魁名单及去向。”含秋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寒意。
李承乾转过身，目光如电：“念。”
含秋展开卷宗，清冷的嗓音不带丝毫感情地念出一个个曾经艳冠一方的名字：“苏小小，扬州‘醉仙楼’头牌，三年前被江宁织造李大人以万金赎身，纳为第七房妾室，半年后‘病逝’…柳如是，苏州‘寒碧山庄’魁首，两年前嫁与杭州盐商周氏为续弦，不足五月，于游湖时‘意外’坠水身亡…陈圆圆，金陵‘媚香楼’花魁，去年被淮安漕运副使赵大人重金买下，充作外室，三月后宅邸失火，葬身火海…李师师…”
名单很长，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曾是一段轰动一时的风流韵事，一段被无数人艳羡的“从良”佳话。然而，这些故事的结局，却惊人地相似——被赎身后，短则数月，长则年余，这些曾经光芒万丈的女子，便会以各种“意外”或“疾病”的方式香消玉殒！
含月在一旁补充道：“属下等详查了这些‘意外’和‘病逝’的卷宗，表面看皆无破绽。或死于急症，或葬身水火，或遭遇盗匪…官府记录往往语焉不详，最终不了了之。但如此高的集中性、如此短的时间间隔，绝非巧合！”
李承乾的眼神越来越冷，如同结冰的湖面：“这些花魁，赎身之前，可有何共同之处？”
“有！”含秋肯定道，“其一，皆非扬州本地人，来历大多模糊不清，鸨母的说辞经不起推敲，与绯月类似。其二，皆色艺双绝，气质独特，非寻常风尘女子可比。其三，被赎身的价格极其高昂，动辄万金，远超常理，仿佛…有人在背后刻意抬价，筛选买家！其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赎走她们的，皆是江南官场或世家门阀中掌握实权、或身处关键位置的人物！”
含月接口，声音带着一丝凝重：“殿下，魅女宗…这是在下一盘大棋！她们通过精心培养的弟子，以绝色和才艺为饵，渗透进江南各大权贵的府邸！这些女子，便是她们安插在最核心地带的眼线、棋子，甚至是…致命的毒刺！一旦任务完成，或是身份有暴露的风险，便会被‘清理’掉，如同用过的棋子被无情舍弃！而被渗透的官员或世家，要么浑然不觉枕边人的真实身份，要么…便是已被其牢牢控制，成为魔门攫取利益、干预地方的工具！”
李承乾缓缓走到书案前，手指重重地点在那些触目惊心的名字上，眼神锐利如刀：“好一个魅女宗！好一个‘倾绝天下’！这已非简单的江湖门派，而是编织了一张覆盖整个江南权力核心的巨网！盐案、漕运、赋税…甚至地方官吏的任免升迁，恐怕背后都有她们这只无形的手在操控！这已不是江湖恩怨，而是动摇国本，威胁朝廷对江南掌控的巨大毒瘤！”
一股冰冷的怒意在他胸中升腾，他意识到，自己之前还是低估了魔门在江南的渗透深度和危害性。魅女宗此举，是在挖大唐帝国的墙角，是在腐蚀帝国的根基！
“绯月…”李承乾念着这个名字，“她便是魅女宗在扬州、甚至可能是整个江南布局的核心枢纽！她存在的意义，恐怕不仅仅是刺探情报，更是为了物色、筛选和输送这些致命的‘棋子’！谢家兄弟的争风吃醋，恐怕也在她的算计之中！一万两黄金…呵，好大的手笔，好深的算计！”
他猛地抬头，眼中寒光四射：“传令！”
“第一，命‘天权’部，动用所有力量，严密监控绯月在邀月阁的一举一动，尤其是她与外界接触的渠道。但务必谨慎，此女精神魅惑之术已臻化境，不可轻易试探，以免打草惊蛇！”
“第二，彻查漕运、海运所有关键节点！魅女宗能如此精准地将弟子送入各地，并‘清理’后事，必然掌控着一条甚至多条隐秘的运输和联络通道！盐枭能用，她们同样能用！给孤一寸一寸地查，从码头、仓库到船队、漕丁，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重点排查那些被赎身花魁‘意外’发生前后，相关水域或航线上的异常船只和人员流动！”
“第三，调集江南所有‘暗影’力量，全力追查魅女宗在江南的总坛所在！此等规模的组织，必然有核心巢穴！找到它！不惜一切代价！孤要将这些藏污纳垢、祸国殃民的毒蛇，连根拔起！”
“第四，”李承乾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搜集魅女宗所有心法、秘药、人员名单的资料。如此利器，毁之可惜。若能掌控其核心，收编其精锐，纳入‘暗影’麾下…孤要的，不是摧毁魅女宗，而是…将其变成孤手中最隐蔽、也最致命的暗刃！”
含秋含月肃然领命：“遵命！”她们明白，殿下这是要毕其功于一役，不仅要铲除威胁，更要化敌为己用，彻底掌控这股危险而强大的力量！江南的风暴，将从魅女宗这张无形的巨网开始，被彻底撕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