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堂塌得比想象中快。
不是砖石往下掉那种塌，是空间本身在碎裂。墙壁一块一块消失，露出后面虚无的黑暗。地面像被什么东西从底下啃食，一片一片不见。
最要命的是那些声音。
太多了，多到脑子快炸了。小雅感觉自己的意识被撕成无数碎片，每一片都在同时接收不同的记忆。她看见一个小孩在草地上跑，看见一个战士在战场上倒下，看见一对老人在夕阳里牵手……但这些画面全挤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
“小武！”刀疤吼着，但声音在记忆洪流里微弱得像蚊子叫。
小武还在光屏前操作，手指快出残影了。“我在试强制关闭！但这玩意儿有自己的意志，它不肯停——”
话没说完，水晶又裂开一道缝。
这次涌出来的不是声音了，是实实在在的东西。
黑色的，粘稠的，像石油一样的东西从裂缝里流出来，流到地上，开始蔓延。那东西碰到殿堂地面，地面立刻消失一块。不是腐蚀，是直接抹除，像橡皮擦擦掉铅笔字。
“那是什么？！”刀疤拉着小武往后退。
小雅盯着那黑色的东西，脑子里林雪的意识突然报警：“能量分析显示，那东西的构成和外面的阴影同源，但纯度更高，破坏性更强。这不是记忆，是……比记忆更底层的东西。”
“什么东西？”
“不知道。”林雪说，“数据库里没有匹配记录。但我的逻辑模块推断，这可能是‘遗忘’程序最初要清理的对象——在记忆诞生之前就存在的东西。”
杨穆白的意识插话：“我感觉到……恶意。纯粹的恶意。不是仇恨，不是愤怒，就是单纯的‘想要抹除一切’的恶意。”
零的记忆也在翻腾，传递来一种本能的恐惧——六臂生物当年接触过类似的东西，在时间尽头，在一切开始之前。
黑色的液体越流越多，已经漫到他们脚边了。
刀疤拉着小武往后跳，小雅也往后撤。但那东西蔓延速度太快，转眼就把殿堂中央淹了一半。
更糟的是，水晶的裂缝还在扩大。
从裂缝深处，传来了别的声音。
不是人类的，不是任何已知生命的。那是一种低沉的、持续的嗡鸣声，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呼吸。
“底下还有东西。”小雅说，“比那些黑色液体更可怕的东西。”
小武边退边操作光屏，突然手一停：“等等……我扫描到异常信号。裂缝下面有能量源，但不是水晶的能量。是别的……更古老的能量。”
“多古老？”
“古老到……时间概念还没诞生的时候。”小武声音发颤，“这玩意儿可能比宇宙还老。”
刀疤骂了句脏话：“那咱们还在这儿干嘛？跑啊！”
“跑不了。”小雅看着入口方向，“外面的空间也在崩塌。而且……”
她顿了顿，看向那些黑色液体。
液体表面开始冒泡，一个接一个。每个泡破开，里面都浮上来一个影子。不是人形，是各种扭曲的、无法形容的形状，有的像多只眼睛，有的像一堆触手，有的干脆就是一团不断变化的几何体。
那些影子一出现，就开始吞噬周围的记忆洪流。
不是吸收，是吃。像饿了很久的野兽，疯狂地吞吃那些声音和画面。每吞一口，影子就变大一点，更凝实一点。
“它们在吃记忆？”刀疤瞪大眼睛。
“不止。”小雅说，“它们在吃‘存在’本身。记忆是存在的证明，它们吃掉记忆，就等于抹除了那些存在过的证据。”
一个影子突然转向他们。
它没有脸，但小雅能感觉到它在“看”他们。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和之前漩涡的注视不一样，更原始，更贪婪。
影子动了。
不是走，是滑。在黑色液体表面滑行，速度极快，眨眼就到了面前。
刀疤拔刀就砍。能量匕首砍在影子上，像砍进泥潭，拔都拔不出来。影子顺着匕首往上爬，眼看就要碰到刀疤的手。
小雅冲过去，左手七彩光芒炸开，一巴掌拍在影子上。
影子尖叫——如果那能叫尖叫的话——是一种刺耳的、金属摩擦般的声音。它往后缩了缩，但没散，反而分裂成两个，一左一右围过来。
“这玩意儿打不死！”刀疤拔出匕首，发现刀刃缺了个口。
小武在背包里翻找，掏出一个圆盘状的东西：“试试这个！情绪能量炸弹，杨穆白之前搞出来的原型！”
他按下按钮，把圆盘扔出去。
圆盘在空中炸开，释放出一大团七彩烟雾。烟雾接触到影子，影子立刻开始融化，像雪碰到热水。
但更多的影子从液体里冒出来。
太多了，一眼望过去，殿堂里至少有三四十个影子，而且还在增加。
“炸弹还有吗？”小雅问。
“没了，就这一个。”小武苦笑，“谁想到会碰上这玩意儿。”
黑色液体已经漫到他们脚边了。
小雅低头看，液体表面映出她的倒影，但那倒影在笑——不是她在笑，是倒影自己在笑，笑得诡异。
她赶紧移开视线。
“得想办法关掉裂缝。”她说，“不然这些影子会一直冒出来。”
“怎么关？”小武问，“水晶都裂了，程序失控，连守卫都没了。”
小雅看向水晶裂缝深处。
那个低沉的嗡鸣声还在响，而且越来越响。
她脑子里，几个意识在快速交流。
林雪在计算：“如果我们进入裂缝，直接接触能量源，有百分之三十七的概率可以手动关闭程序。但有百分之六十三的概率会被那些古老存在吞噬。”
杨穆白在感知：“裂缝下面的能量……很复杂。有恶意，但也有别的。我感觉到一种……被困了很久的痛苦。”
零的记忆在警告：“不能下去。六臂生物的先祖留下过记录，时间诞生之前的东西，不是生命能理解的。接触等于疯狂。”
小雅咬了咬牙。
她看看刀疤，看看小武，又看看远处还在努力保持不崩塌的入口。
“你们先撤。”她说。
“啥？”刀疤瞪她，“你一个人留下来送死？”
“不是送死。”小雅指着裂缝，“我下去关程序。你们出去，回飞船，带凯他们离开。如果我成功了，程序关闭，这些影子和黑色液体会消失。如果我失败……”
她没说完。
小武摇头：“不行，太冒险了。而且你怎么下去？那液体碰一下就没。”
小雅抬起手，看着手上的黑戒指。
戒指在发烫。
“那个影子给了我通行证。”她说，“这戒指不只是通行证，还是……钥匙。我感觉它能保护我。”
“感觉？”刀疤提高音量，“感觉有个屁用！万一你感觉错了呢？”
“那就赌一把。”小雅说，“总比大家一起死在这儿强。”
她说完，不等两人反应，直接朝着黑色液体走去。
刀疤想拉她，没拉住。
小雅一脚踩进液体里。
液体没淹没她。在她脚踩下去的地方，液体自动分开，露出一条往下走的阶梯。阶梯是透明的，像是水晶做的，一直延伸到裂缝深处。
黑戒指在发光，暗沉的光包裹着她全身。
“看，”小雅回头，“有效。”
刀疤和小武对视一眼。
“我跟你下去。”刀疤说。
“我也去。”小武跟上。
“不行。”小雅摇头，“戒指只能保护一个人。你们下来，会被吞噬。”
她指了指入口：“你们去那边，尽量撑住空间，等我信号。如果我关闭了程序，外面会恢复正常，你们就赶紧回飞船。如果我十分钟没出来……”
“就当你死了？”刀疤问。
“对。”小雅点头，“然后你们自己想办法活下去。”
说完，她转身走下阶梯。
刀疤想追，被小武拉住了。
“她说得对。”小武看着小雅消失在裂缝深处，“咱们下去也是拖累。不如在这儿守着，万一有影子追过来，还能挡一阵。”
刀疤盯着裂缝看了几秒，狠狠踹了一脚旁边的碎石。
“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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阶梯很长。
小雅往下走了至少五分钟，还没到底。周围全是黑色液体，像墙壁一样围在两边，只有阶梯所在的地方是空的。
越往下，嗡鸣声越大。
那声音震得她胸口发闷，耳朵嗡嗡响。黑戒指的光在变弱，像是能量在被快速消耗。
终于，阶梯到头了。
她站在一个平台上。
平台下面是深渊，深不见底。平台中央，悬浮着一个东西。
不是水晶，不是光团。
是一颗心脏。
黑色的，还在跳动的心脏。每跳一下，就有一股黑色液体从心脏里泵出来，顺着几根管道流向上面——流向裂缝，流向殿堂，流向外面。
心脏周围，缠绕着无数锁链。锁链是银色的，刻满了复杂的纹路，那些纹路小雅认识——是时间守护者的封印纹路。
但锁链大部分都断了，只有几根还连着。断口处不断渗出黑色液体。
而在心脏上方，悬浮着一个小小的光点。
光点很微弱，随时会灭的样子。小雅走近看，发现光点里有一个模糊的人影——是那个漩涡影子的缩小版。
“你来了。”影子的声音直接在她脑子里响起，比之前虚弱很多。
“这是你的……核心？”小雅问。
“算是。”影子说，“但也不全是。这颗心脏，是‘虚无’的碎片。”
“虚无？”
“时间诞生之前，只有虚无。”影子说，“后来有了存在，有了记忆，有了时间。但虚无从未消失，它一直在试图抹除一切，回归最初的空无。‘遗忘’程序，最初就是为了对抗虚无而创造的——通过有序地清理多余记忆，维持存在与虚无的平衡。”
影子顿了顿，声音更虚弱了：“但虚无太强了。它侵蚀了程序，把我变成它的工具。那些阴影，那些黑色液体，那些影子……都是虚无的延伸。”
小雅看着那颗跳动的心脏：“所以你不是坏人？”
“我没有好坏的概念。”影子说，“我只是……失败了。我本该守护记忆，守护存在，但我被虚无腐蚀了。现在，虚无即将突破最后的封印。”
它看向那几根还没断的锁链。
“时间守护者们用自己的一切封印了它。但现在，封印快撑不住了。一旦心脏完全解放，虚无会吞噬所有时间线，所有记忆，所有存在……一切都会回归空无。”
小雅感觉后背发凉。
“那怎么办？”
“两个选择。”影子说，“一，你帮我修复封印，但那样我会继续被虚无腐蚀，最终完全变成它的傀儡。二，你摧毁心脏，但那样虚无会立刻爆发，可能在几分钟内就吞掉附近的所有时间线。”
“没有第三条路？”
影子沉默了很久。
然后它说：“有。但你不会喜欢的。”
“说。”
“你代替我。”影子说，“用你的意识，你的能量，你体内那些复杂的东西……成为新的‘遗忘’程序。不是被虚无腐蚀的那种，是真正的、有选择性的遗忘守护者。但那样，你会永远被困在这里，维持封印，对抗虚无。而且……你会慢慢被同化，最终忘记自己是谁，忘记为什么要守护。”
小雅盯着那颗心脏。
心脏在跳，咚，咚，咚。
每跳一下，锁链就断一根。
还剩三根。
“还有多久？”她问。
“最多五分钟。”影子说，“五分钟后，封印全碎，虚无爆发。”
小雅闭上眼睛。
她脑子里，几个意识在说话。
杨穆白说：“选第三个。咱们这辈子都在逃跑，在躲避，这次不跑了。”
林雪说：“根据现有数据，第三个选项的成功率最高，但对个体而言代价最大。但如果不选，所有时间线都会消失，包括我们想保护的那些人。”
零的记忆在沉默，但传递来一股决心——六臂生物当年也是为了保护族人而牺牲的。
还有小雅自己。
那个普通女孩的部分，在害怕，在发抖，想回家，想活下去。
但她也知道，回不去了。
从她戴上黑戒指，从她走进这个裂缝开始，就没有回头路了。
她睁开眼。
“怎么操作？”她问影子。
影子似乎叹了口气——如果它有叹气这个功能的话。
“触碰心脏。”它说，“我会引导你的意识进入程序核心。然后，你需要用自己的意志覆盖虚无的意志。这很难，非常难，因为虚无没有情绪，没有逻辑，只有纯粹的‘抹除’本能。你得用你所有的记忆、所有情感、所有坚持……去对抗它。”
“如果失败呢？”
“你的意识会被虚无吞噬，变成它的一部分。然后虚无会更快爆发。”
小雅点点头。
她走到心脏前，伸出手。
黑戒指的光已经弱到几乎看不见了。
还剩两根锁链。
她把手按在心脏上。
冰冷。
刺骨的冰冷，冷到灵魂都在颤抖。
然后，无数画面涌进来。
不是记忆，是虚无本身——那是一片绝对的、永恒的空，什么都没有，连黑暗都没有。那就是虚无的本质，那就是它想要的一切。
小雅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消散。
像沙子一样，被风吹走。
她咬牙，开始想。
想食堂里第一次用系统，想林雪的笑容，想凯的倔强，想刀疤的粗鲁，想小武的憨厚，想红姨的温柔，想老头的唠叨……
想所有她遇到过的人，所有经历的事，所有开心的、难过的、愤怒的、温暖的瞬间。
那些记忆像锚，把她钉在“存在”这一边。
虚无在拉扯她，想把她拖进空无。
她在抵抗，用尽全力抵抗。
还剩一根锁链。
影子在旁边喊：“撑住！就差一点！用你所有的情感，所有的坚持——”
小雅突然想到什么。
她松开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东西。
是之前凯给她的，一个时间信标，用来定位彼此位置的。
她按下信标的按钮。
信标亮起微弱的光。
然后，她感觉到了一股遥远的、但清晰的回应。
来自飞船。
来自凯。
他在回应她。
哪怕快死了，他还在回应她。
小雅笑了。
她握紧信标，对着心脏说：“你看，这就是‘存在’。这就是你想抹除的东西。但我不让。”
她用力，把所有的记忆、所有的情感、所有的坚持，全部压进心脏里。
最后一根锁链，没有断。
它开始重新生长，长出新的分支，缠绕住心脏。
黑色液体的流动速度变慢了。
影子的欢呼在她脑子里响起：“成功了！你暂时压制了虚无！但这不是永久的，你还需要——”
话没说完。
心脏突然剧烈跳动。
咚！咚！咚！
从心脏深处，传来一个声音。
不是影子的，不是任何已知存在的。
那声音说：
“找到了。”
小雅一愣。
“什么找到了？”
心脏表面，裂开一只眼睛。
纯黑色的，没有瞳孔的眼睛。
眼睛盯着她，声音直接钻进她意识深处：
“终于找到……能承载我的容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