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义不彻,便是绝对不义。
柳烽当年的确说过这样的话,在朝堂上说过。
唐云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大白话来说,就是正义不绝对,那么就绝对不正义!
这个“绝对”,既是证据,也是程序。
证据,必须没有一丝一毫的瑕疵。
程序,不能有任何疏忽遗漏。
这就是柳烽这位少卿所贯彻的、执行的、坚信的绝对正义。
望着柳烽那既愤怒又不甘还带着几分纠结的模样,唐云笑了笑。
“大人请随我来。”
说罢,唐云也不管柳烽跟没跟着,自顾自的朝前走,走到了隔壁的班房。
柳烽重重哼了一声,到底还是跟了进去。
入了班房,阿虎为二人倒了茶,转身离去关上了门。
二人相对而坐,唐云率先开口。
“田鹤一案,我们合作过,那时候柳大人问过我,你到底卷入到了什么事情里,问这句话的时候,大人很担忧,担忧后果,担忧会牵连到多少人,担忧会惹了多少麻烦,对吗。”
“人之常情。”
“嗯,人之常情,情,很多事都带着情,大人在大理寺任职多年,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办案时考虑这个情字了,是说出正义不彻便是绝对不义这句话之前,还是说出这句话之后。”
柳烽还是那副不给好脸色的模样:“为何纠结于此。”
“若是说出这句话之前,已经在办案的时候考虑到了情,那大人就是虚伪之徒,说这句话,不过是为了博取名声罢了,若是说这句话之后,考虑了情,那么你之前说的这句话,毫无意义,只能代表大人妥协了。”
“你莫非是在羞辱本官!”
柳烽本就怒,听闻此言,更是险些压不住心中的火气。
“从”了曹未羊之前,他纠结了很久。
王乾,国子监司业,利用监生去对付当朝四品官员,去打人家家眷,女眷!
这种事,柳烽如何不怒,这分明是不将国朝律法放在眼里。
之所以从了曹未羊,正是因为他考虑了唐云提出的三个“问题”。
他这个少卿,整个大理寺,乃至整个国朝,都拿王乾没办法。
就算王乾承认了罪行,监生指认了他,铁证如山,那又如何?
宫中,朝廷,只会将这件事压下去。
因为国子监是大虞朝最高学府,是天下年轻读书人向往的圣地,这桩丑闻一旦爆出来,后果可想而知。
柳烽没办法将国子监司业拿入大狱,即便强行抓了,最后也会放,不但会放,他这个少卿也会倒霉,宫中与朝廷会怪他将事情闹大。
这才是他“从了”曹未羊的主要原因,而非是惧怕唐云或是其他什么缘故,都是最坏的选择,他只能从最坏的选择里选一个看起来稍微强一些的选择,至少,王乾不会逃出法网!
“王乾,非是善类,可你唐云也好不到哪去,罔顾国朝律法,若论罪,你唐云也跑不了。”
柳烽冷哼一声:“少在本官面前装模作样,你也没资格教训、羞辱本官!”
“不错,我是没资格,我只是做好我的本职工作罢了。”
唐云也不生气,耸了耸肩:“在南军,我是监正,我的本职工作就是照顾好军伍,照顾好我的兄弟手足们,事实证明,我很擅长我的工作,欺辱军伍者,必须死,我的做事方法并不被世人所认同,可世人所认同的方法,当真能做成事吗,就如大人一样,所谓的绝对正义,能得到正义吗?”
“唐大人,本官奉劝你一句,你如今还能穿着官袍,不过是因开疆拓土的功劳罢了,你当真以为在京中如此张狂行事全无后果不成?”
“和你说个事吧。”
唐云呷了口茶,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几分极为莫名的苦涩。
“我爱的女人,有了身孕,就在我入京之前。”
柳烽微微一愣:“南关大帅之女,洛城宫家大夫人?”
“不错,我们还没成亲,她有了身孕。”
唐云放下了茶杯:“抓殄虏营的乱党时,那时还在洛城,我爹,我唐府,和乱党生活在同一座城中,我不知道城中有多少乱党,我只知道这些人什么事都做的出来,柳大人,你知道我每天出门想的是什么吗,你不知道,别人也不知道,因为我每天都是大大咧咧嬉皮笑脸。”
柳烽没吭声,耐心的听下去。
“到了南关,到了雍城,发生了很多事,我要让军伍过的更好,因为我要做好我的本职工作,之后便是在山林中征战,直到大功告成,陛下来了,那时我就明白,保家卫国的军伍之所以过的不好,问题出现在京中,而非南关,所以我来了,我的父亲,我至爱的女人,还有我未出生的儿女,都不在我身边,我来了,甚至来不及给我至爱女人一个名分。”
唐云的表情很平淡,语气也很平淡。
“我应该将他们都带到京中的,可我怕,怕如同当年那个夏季,那个在洛城的夏季,一出门,或许就有一支暗箭袭来,上一瞬,我还在与阿虎聊天,下一瞬,我躺在了地上,死了,更怕有一天我正在喝着茶,有人跑来,哭着和我说,我的父亲,或至爱的女人,我所在乎的某个人,遇到了不测。”
柳烽无声的叹了口气,脸上的怒火,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现在,我爱的女人,已经显怀了,你以为我喜欢折腾,喜欢得罪人,喜欢来到这座吃人不吐骨头的京城搞风搞雨吗,不,我不喜欢,相比这些,我更喜欢待在府中,与我爱的女人长相厮守,与我的家人享受温暖的亲情。”
唐云站起身:“不过至少我坚持下来了,用我的办法,去做我擅长的事,我说不出什么正义不彻便是绝对不义这种话,我只知道,正义会迟到但不会缺席,是一句屁话,迟来的正义,不叫正义,叫做真相,柳大人是大理寺少卿,你贯彻不了正义,你也执行不了正义,既然你不能,就不要拦着我去做,如果你觉得比我做的更好,那么我绝不会插手。”
说到这里,唐云推开了门。
“司业王乾就在隔壁。”
唐云,退开一步,静静的望着柳烽。
柳烽沉默着,足足许久,突然抬头问道。
“既你如此在乎你所在乎的人,舍弃了如此之多,为何…为何还要来,为何不回去?”
“我说了,问题的根本,不在南关,在京中,我在南关有个昵称,叫做雍城义父。”
“本官听闻过。”
“我这个人比较虚荣,很喜欢这个昵称,为了继续保留这个昵称,我来了,作为交换,称呼我为义父的人,会保护好我所在乎的人们。”
“本官懂了。”
柳烽站起身,大大的吐出了一口浊气,只是没有走出去,而是做了个请的手势。
“唐大人,请。”
唐云露出了笑容,微微点了点头,背着手走出班房,柳烽,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