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光如瀑，映亮了断魂崖阴沉的天空。
清虚真人持剑而立，青色道袍在罡风中猎猎作响。他面容清癯，须发皆白，但身姿挺拔如松，眼中精光流转，全然不似传言中“暴毙”二十年的垂死之人。
玄微子脸色变幻不定，震惊、疑惑、忌惮、怨毒……种种情绪在那张伪善的脸上交替闪过。他死死盯着清虚，握拂尘的手青筋暴起。
“你……怎么可能……”他嘶声道，“二十年前，我明明亲手……”
“亲手用‘噬魂钉’刺穿了贫道的心脉，又将贫道的‘尸体’抛入幽冥谷的‘化骨池’。”清虚真人冷冷接过话头，“对不对？”
他向前一步，长剑斜指，剑尖微微颤动，发出清越的龙吟:“可惜，你算错了两件事。第一，贫道修炼的《青冥剑诀》已至第九重‘青莲护心’，心脉被刺穿也能以剑气续命三日。第二，你忘了，幽冥谷里……还有素心的故人。”
素心的故人？
云璃强撑着从地上爬起，焦黑的身体传来阵阵剧痛，但她的注意力全被这番话吸引了。谢听澜和黑血老鬼也已赶到她身边，警惕地护在她身前。
“原来如此……”玄微子忽然笑了，笑容扭曲而疯狂，“是黑血老鬼救了你？难怪这叛徒当年能从幽冥谷全身而退，还带走了《幽冥秘典》上卷。贫道一直奇怪，以他的本事，如何能避开所有守卫……原来是为了救你！”
黑血老鬼冷哼一声，没有否认。
清虚真人看向云璃，眼神变得温和:“孩子，你受苦了。”
这一声“孩子”，让云璃眼眶一热。她强忍着泪意，躬身行礼:“晚辈云璃，见过清虚真人。”
“不必多礼。”清虚真人抬手虚扶，“你父母的事，贫道都已知道。你做得很好……比你父亲更果决，比你母亲更坚韧。”
他顿了顿，转向玄微子，声音转冷:“二十年前的账，今日该清算了。”
“清算？”玄微子狂笑，“清虚，你以为你还是当年的国师吗？这二十年来，贫道执掌司星监，掌控幽冥道，修为更是一日千里！而你，躲在暗处苟延残喘，拿什么跟贫道清算？！”
他拂尘一挥，身后那些幽冥道高手立刻围了上来，杀气腾腾。
清虚真人神色不变，只是轻轻抬起左手，掌心向上。
一朵青色的莲花，在他掌心缓缓绽放。
莲花不大，只有巴掌大小，但通体晶莹剔透，花瓣上流转着淡淡的青光，散发出纯净而磅礴的气息。那气息与玄微子身上的阴冷邪气截然相反，如同朝阳之于寒夜，春风之于冬雪。
“青冥心莲……”玄微子瞳孔骤缩，“你竟然……炼成了？！”
“托你的福。”清虚真人淡淡道，“化骨池二十年，日日承受万毒蚀骨之苦，反而让贫道参透了《青冥剑诀》最后一重‘心莲化生’。如今贫道已脱胎换骨，你这点幽冥邪术，不值一提。”
话音未落，他左手轻推。
青莲飘然而出，看似缓慢，实则快如闪电！莲花在空中旋转，每转一圈，就涨大一分，青光也更盛一分！待飞到玄微子头顶时，已化作一朵直径丈许的巨大莲台，当头罩下！
玄微子脸色大变，急忙挥动拂尘，在头顶布下层层黑色屏障！同时身形急退，想要脱离莲台笼罩的范围。
但青莲如影随形，始终悬在他头顶三尺处。青光洒下，黑色屏障如同遇到烈日的冰雪，迅速消融！
“不可能！”玄微子嘶吼，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在拂尘上。拂尘瞬间化作一条漆黑巨蟒，仰天嘶鸣，撞向青莲！
“轰！”
青莲与黑蟒剧烈碰撞，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气浪翻滚，将周围几个幽冥道高手都掀飞出去！
黑蟒在青光中寸寸崩解，最终化作漫天黑烟消散。而青莲虽然光芒黯淡了些，却依旧稳稳悬在空中。
玄微子踉跄后退，嘴角渗出黑血，显然受了不轻的内伤。
“现在，可以好好说话了吗？”清虚真人收回青莲，负手而立，仿佛刚才那惊天一击只是随手为之。
玄微子喘息着，眼中闪过怨毒，却也知道今日事不可为。他死死盯着清虚，又看了看云璃，最终咬牙道:“你想怎样？”
“撤去埋伏，让我们平安前往栖霞山。”清虚真人平静道，“月圆之夜，镇幽台上，你我做个了断。”
“了断？”玄微子冷笑，“清虚，你别忘了，月圆之夜也是幽冥之门开启之时。届时幽冥之主降临，即便你有青冥心莲，又能如何？”
“那是贫道的事。”清虚真人道，“你只需回答，答应，还是不答应。”
玄微子沉默良久，忽然笑了:“好，贫道答应你。不过清虚，你别后悔。月圆之夜，镇幽台上，贫道会让你知道，这二十年的准备……不是白费的。”
他拂袖转身，对那些幽冥道高手喝道:“撤！”
数十道黑影迅速退去，很快消失在悬崖峭壁之间。玄微子最后回头看了云璃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贪婪，有怨毒，也有一丝……她看不懂的东西。
然后，他也化作一道黑烟，消散在空气中。
断魂崖重归寂静。
只有山风吹过栈道，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鬼哭。
云璃终于支撑不住，软软倒下。谢听澜连忙扶住她，将内力缓缓输入她体内，为她稳定伤势。
清虚真人走过来，蹲下身，伸手探了探云璃的脉搏，眉头微皱:“逆命之痕燃烧，伤及本源。若不及时治疗，恐怕会留下永久损伤。”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倒出一粒淡青色的丹药，喂云璃服下。丹药入喉即化，一股清凉的气流瞬间流遍全身，修复着受损的经脉和脏腑。
“这是‘青冥丹’，能暂时稳住你的伤势。”清虚真人道，“但要彻底治愈，还需要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谢听澜问。
“栖霞山镇幽台最深处，有一口‘净灵泉’。”清虚真人缓缓道，“那是前朝司星监集天下灵气所聚，有净化一切污秽、修复一切损伤之效。只要能在月圆之夜前泡入泉中，她的伤就能痊愈，甚至……修为还能更上一层楼。”
净灵泉……
云璃想起陈掌柜提到的“净灵花”。看来，那口泉眼就是净灵花的生长之地。
“前辈，”她虚弱地开口，“您刚才说……我父母的事，您都知道？”
清虚真人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和愧疚:“知道。而且……贫道有愧于他们。”
他在云璃身边坐下，望着远方的栖霞山轮廓，开始讲述那段尘封二十年的往事。
“二十年前，贫道还是国师，执掌司星监。那时天下太平，国泰民安，表面上一切都很美好。但贫道却察觉到一些不对劲——宫中时常有宫女太监离奇失踪，京郊频发诡异的命案，死者都是被吸干精血而死。贫道暗中调查，发现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人。”
“玄微子？”云璃问。
清虚真人点头:“那时他还是贫道的师弟，司星监的副监正。表面上恭顺谦和，暗地里却与一个叫‘幽冥道’的邪教勾结，用活人修炼邪功，试图打开传说中的‘幽冥之门’。”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贫道本想清理门户，却发现自己已经晚了。玄微子不知用什么方法，取得了皇上的信任，更可怕的是，他在栖霞山发现了前朝司星监留下的遗迹——镇幽台。那遗迹中镇压的，正是幽冥之门的封印。”
“您去过镇幽台？”黑血老鬼问。
“去过。”清虚真人苦笑，“那是贫道一生最大的错误。贫道以为，凭自己的修为，可以加固封印，阻止玄微子。却没想到，镇幽台深处，除了封印，还藏着另一个秘密——一个关于‘镜心传承者’与‘幽冥之主’的秘密。”
云璃心头一紧。
“那个秘密就是:每一代的镜心传承者，在月圆之夜、特定的星象下，可以打开幽冥之门。但打开的代价，是传承者的生命和灵魂。”清虚真人的声音带着沉痛，“而玄微子要做的，就是在月圆之夜，献祭镜心传承者，接引幽冥之主降临人间。”
他看向云璃:“你母亲白素心，就是那一代的镜心传承者。玄微子从一开始接近她，就是为了这个目的。但他没想到的是，素心在司星监遇到了你父亲云星河，两人相爱，还有了你。”
“所以玄微子因爱生恨，设计害死了我父亲，囚禁了我母亲？”云璃声音颤抖。
“不完全是。”清虚真人摇头，“玄微子确实因爱生恨，但更重要的原因是——你母亲怀孕后，镜心之力会暂时转移给胎儿。这意味着，在胎儿出生前，玄微子无法用她完成仪式。他等不及了，所以……”
“所以他要等我长大。”云璃明白了，“等我完全觉醒镜心之力，成为更完美的祭品。”
“对。”清虚真人长叹，“你出生后，你父亲意识到危险，将你送入司星监，托付给贫道照看。贫道本想将你送出京城，隐姓埋名，但玄微子已经掌控了司星监大半势力，贫道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监视之下。最后，只能将你放在宫中，希望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那后来……”云璃想起凌殊，“凌殊殿下他……”
“凌殊殿下是个变数。”清虚真人眼中闪过赞赏，“他不知从哪里得知了你的身份和镜心传承的秘密，主动找上贫道，说要保护你。贫道起初不信，但他用行动证明了决心——他暗中培养势力，布置暗桩，甚至……用自己的性命为你铺路。”
云璃的眼泪终于落下。
“贫道本想阻止他。”清虚真人声音哽咽，“但他对贫道说:‘真人，这天下总要有人站出来，为那些无辜的人做点什么。云璃不该成为祭品，她该有自己的命运。’”
他闭上眼睛，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站在月光下、眼神坚定的年轻皇子。
“乾元殿之变前三个月，殿下找到了贫道，说玄微子已经察觉他的调查，准备对他下手。他让贫道立刻离开京城，暗中保护你前往栖霞山。他说，镇幽台深处有克制幽冥之力的方法，也有……彻底终结这一切的希望。”
“您知道那方法是什么吗？”谢听澜急切地问。
清虚真人睁开眼，缓缓道:“殿下没有明说。他只给了贫道一张地图，标注了镇幽台内部的路线和机关。还有一句话——”
他看向云璃，一字一顿:
“他说，当云璃站在镇幽台最深处，看到那面‘照世镜’时，她自然会明白，该怎么做。”
照世镜？
云璃想起母亲记忆碎片中的画面——镇幽台深处，似乎确实有一面巨大的镜子，镜面模糊，映不出人影。
“那面镜子，有什么特别？”她问。
“贫道也不知道。”清虚真人摇头，“殿下只说，那是前朝司星监留下的最后底牌，也是……唯一能对抗幽冥之主的东西。”
众人陷入沉默。
夕阳西下，将断魂崖染成一片血红。山风更急，吹得人衣衫猎猎作响。
“我们必须尽快赶往栖霞山。”谢听澜打破沉默，“距离月圆之夜，只剩两天了。”
清虚真人点头，起身看向栈道对面:“栈道已毁，我们得绕路。不过贫道知道一条捷径，虽然险峻，但能节省半天时间。”
他走到悬崖边，从怀中取出一枚青玉令牌，对着虚空一划。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悬崖边的空气开始波动，如同水纹般荡漾开来，很快，一道半透明的、泛着青光的桥梁出现在空中，连接了断崖两端！
“这是……”黑血老鬼震惊。
“青冥桥，以剑气凝成的临时通道。”清虚真人解释，“只能维持一个时辰，快走。”
他率先踏上光桥。桥身微微晃动，但很稳。
谢听澜扶着云璃跟上，黑血老鬼殿后。
走在光桥上，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悬崖，云雾在脚下翻涌，令人心悸。但云璃此刻心中却异常平静。
她知道了真相，知道了父母的故事，知道了凌殊的苦心。
剩下的，就是走到最后，完成他们的遗愿。
过了桥，是一片茂密的原始森林。树木参天，藤蔓缠绕，几乎没有路。但清虚真人似乎对这里很熟悉，带着他们在林中穿梭，速度很快。
天彻底黑下来时，他们在一处山洞前停下。
“今晚就在这里休息。”清虚真人道，“明天一早出发，傍晚前应该能到栖霞山脚。”
山洞不大，但很干燥。黑血老鬼生起火堆，谢听澜去打水，清虚真人为云璃再次检查伤势。
“青冥丹的效果不错，你的内伤已稳定。”清虚真人收回手，“但逆命之痕的损伤，还需要净灵泉才能完全修复。明天到了栖霞山，我们必须第一时间找到镇幽台入口。”
“前辈，”云璃忽然问，“玄微子说，月圆之夜幽冥之主会降临。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清虚真人沉默片刻，缓缓道:“根据前朝司星监的记载，幽冥之主并非实体，而是一种……意识。它来自九幽深处，无形无质，却能侵蚀人心，操控魂魄。被它附身的人，会获得强大的力量，但也会逐渐失去自我，最终成为它的傀儡。”
他看向云璃，眼神凝重:“玄微子想做的，就是让幽冥之主附在你身上，然后通过控制你，来控制那股力量。届时，他就能借助幽冥之主的力量，掌控天下。”
“那如果幽冥之主附身成功，我还有意识吗？”云璃问。
清虚真人摇头:“前朝记载中，被幽冥之主附身的人，最终都会彻底疯癫，或者变成行尸走肉。从来没有例外。”
云璃握紧了拳。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玄微子得逞。
不仅是为了复仇，更是为了……不成为祸害天下的怪物。
“睡吧。”清虚真人轻声道，“养足精神，明天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云璃点头，靠在洞壁上，闭上眼睛。
但她睡不着。
脑海中，不断回响着清虚真人的话，回放着母亲记忆碎片中的画面，还有……凌殊最后望向她的眼神。
凌殊……
如果你还在，会希望我怎么做？
她抬手，按在心口。
那里，逆命之痕微弱地搏动着，仿佛在回应她的疑问。
忽然，她感到一阵心悸。
不是伤痛，而是一种……被窥视的感觉。
她猛地睁眼，看向洞外。
夜色如墨，森林寂静无声，只有虫鸣和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怎么了？”谢听澜察觉到她的异样。
“外面……有东西。”云璃低声道。
清虚真人和黑血老鬼也立刻警觉起来。
四人屏息凝神，注意着洞外的动静。
忽然，一道黑影从树林中窜出，扑向洞口！
不是人，也不是野兽——那是一团扭曲的、如同烂泥般的黑色物体，表面不断蠕动，散发出浓烈的腐臭！
“幽冥腐尸！”黑血老鬼脸色一变，“玄微子果然没打算让我们平安到达！”
清虚真人冷哼一声，抬手一剑！
青色剑光如电，瞬间将腐尸斩成两半！但诡异的是，被斩开的腐尸并没有死去，反而分裂成两团，继续扑来！
“这东西杀不死，只能困住或净化！”清虚真人快速道，“听澜，老黑，你们护住云璃！贫道来对付它们！”
他纵身冲出山洞，青冥剑光绽放，瞬间笼罩了那两团腐尸！青光与黑气激烈碰撞，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但就在这时，树林深处，又涌出了十几团腐尸！它们如同潮水般涌来，将山洞团团围住！
更可怕的是，腐尸群中，还夹杂着几个身形高大、动作僵硬的无面尸！
“中计了！”谢听澜脸色沉了下来，“玄微子故意答应撤走埋伏，却在这里设下第二道杀招！”
清虚真人被腐尸和无面尸缠住，一时脱身不得。而山洞这边，也有几团腐尸突破了剑光封锁，扑了进来！
谢听澜和黑血老鬼连忙迎战，但腐尸杀不死，斩开就分裂，越打越多！
云璃咬牙，想要催动素心戒，但逆命之痕的损伤让她提不起力气，镜心之力运转滞涩，根本无法施展法术。
眼看腐尸越来越多，山洞就要失守，忽然——
一道月光，从天而降。
不是普通的月光，而是……血色的月光。
月光如柱，照在山洞前的空地上。那些腐尸和无面尸被血月一照，立刻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体如同蜡烛般融化，化作一滩滩黑水！
就连清虚真人剑下的那些，也瞬间崩溃消散！
所有人都愣住了。
抬头望去，只见夜空中，一轮血月高悬。
不是满月，只是弦月，但颜色……确是刺目的血红。
“血月提前显现……”清虚真人收剑回鞘，脸色无比凝重，“幽冥之门的封印，已经开始松动了。”
他看向栖霞山方向，那里，在血月的映照下，隐约可见一道黑色的光柱冲天而起，直入云霄。
光柱的顶端，与血月相连。
仿佛……在为月圆之夜，搭建一座桥梁。
“玄微子……已经开始准备了。”清虚真人沉声道，“我们没有时间了。必须在天亮前，赶到栖霞山！”
云璃望着那血月与黑柱，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月圆之夜还未到，异象已生。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