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深蓝”基地高大的玻璃幕墙，在走廊上投下长长的、几何形状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精密仪器混合的气味，偶尔有穿着白色工作服的研究人员匆匆走过，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发出轻微的回响。
上午九点整，三辆黑色的奥迪A8驶入基地大门，经过三道身份验证，停在主楼前。
查梁一从中间那辆车里下来，一身剪裁得体的深蓝色西装，没打领带，衬衫领口随意地松开一颗扣子。
他摘下墨镜，眯着眼打量眼前这座银灰色的建筑，嘴角挂着一贯的、带着几分痞气的笑容。
身后跟着四名穿着正装的审计团队成员——两男两女，手里都拿着厚重的文件夹和平板电脑，表情专业而严肃。
“查少，秦主管已经在会议室等候。”基地的行政负责人快步迎上来，语气恭敬。
“带路。”查梁一将墨镜插在西装上衣口袋，双手插兜，步伐悠闲地跟在负责人身后，仿佛不是来进行严肃的安全审计，而是来参观的。
但他的眼睛，在看似随意的扫视中，已经将沿途的安防布置、监控摄像头的位置、人员进出流程尽收眼底。
会议室在基地三楼，是一间全景玻璃房间，坐在里面，一眼便可俯瞰半个基地内的景象。
秦琉璃已经等在那里。她今天穿着一身标准的白色工作服，胸前挂着金色权限卡，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
看到查梁一进来，她站起身，微微颔首：“查先生，欢迎莅临。”
声音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琉璃妹子，别这么客气。”查梁一大大咧咧地在主位坐下，示意审计团队的人分散到会议桌两侧，“都是自己人，流程走一下就行。”
审计团队的负责人——一位戴金丝眼镜的中年女人——打开文件夹，开始陈述审计事项：“根据山河资本董事会的授权，本次将对‘深蓝’项目过去一个季度的安全管理、数据防护、人员背景审查等十二个方面进行抽样审计。预计耗时三到五个工作日，期间可能需要调阅部分加密文件和相关人员的操作日志……”
秦琉璃安静地听着，偶尔点头，全程没有多余的表情。
查梁一靠在椅背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目光看似随意地落在秦琉璃脸上，实则仔细观察着她的每一个细微反应。
没有紧张，没有不安，甚至连一丝惊讶都没有。
仿佛这次审计，完全在她的预料之中。
“秦主管，我们可能需要先从最近发生的几起安全事件开始。”审计负责人调出平板上的文件，“比如三天前那次‘硬件级警报’，以及后续的处置报告。按照流程，我们需要调取警报触发前后二十四小时的核心服务器区所有日志，包括环境传感器数据、人员进出记录、网络访问轨迹……”
“可以。”秦琉璃没有任何犹豫，直接拿出自己的权限卡，插入会议桌上的终端，“所有日志均已按照ALphA-7协议加密归档，我现在授权调阅。”
她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速操作，屏幕跳转，大量数据开始滚动。
审计团队的人立刻围上来，开始分工作业。
查梁一没有凑过去，他依然坐在原位，看着秦琉璃专注操作的侧脸。阳光从侧面打过来，在她脸上投下清晰的轮廓线，那张脸冷静得近乎雕塑。
“琉璃妹子，”他突然开口，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这次审计，是山河的意思。”
秦琉璃敲击键盘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恢复正常：“我明白。作为安全主管，根据要求接受定期审计是职责所在。”
“但这次不是定期的。”查梁一身体前倾，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目光变得锐利了些，“是‘随机’的。你知道‘随机’在现在这个体系、这个环境、这个时间节点里意味着什么。”
秦琉璃终于转过头，看向他。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一瞬间，查梁一在她眼中看到了很多东西——警惕，了然，甚至还有一丝……嘲讽？
“意味着信任但需要验证。”秦琉璃平静地说出，“也意味着，上面认为可能存在需要被发现的‘异常’。查梁一，我理解程序，也会全力配合。”
她的回答滴水不漏，既承认了审计的潜在意图，又表明了配合的态度，同时还隐晦地指出——如果“上面”认为有异常，那就要拿出证据。
查梁一笑了，但那笑容没有到达眼底：“那就好。说实话，我也不喜欢这种活儿，但山河交代了，总得走个流程。你也别太紧张，就是看看数据，问问话，只要一切都合规，报告上自然会写‘一切正常’。”
“我明白。”秦琉璃重新转回头，继续操作终端，“我会确保审计团队获得所有必要的权限和数据。不过，涉及最高保密级别的核心算法日志，需要赵山河本人的二级授权才能调阅。”
“那个不用。”查梁一摆摆手，“我们这次的重点是‘安全流程’，不是技术细节。”
他话里有话。
秦琉璃听懂了——审计的真正目的，不是查技术泄露，而是查“人”的问题。查她秦琉璃有没有违规操作，有没有隐瞒不报，有没有……私下行动。
终端屏幕上，大量日志数据被调取、分类、展示。
审计团队的人开始埋头工作，会议室里只剩下敲击键盘和偶尔低声交谈的声音。
查梁一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研发区里忙碌的景象。
“深蓝”基地比他想象中更大，安保等级也更高。但再坚固的堡垒，也防不住内部的裂痕。这是他从父亲身边学到，和赵山河合作后更为深刻的体会——人心的漏洞，比任何防火墙都难修补。
他拿出手机，给赵山河发了一条信息：“已开始。她看起来很平静。”
几秒后，回复来了：“继续。”
查梁一收起手机，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秦琉璃身上。
这个女人，真的能在这场多方博弈中找到自己的出路吗？
还是最终，会被各方撕碎？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会很有趣。
同一时间，“深蓝”基地地下二层，德里克·桑托斯的实验室。
德里克坐在操作台前，面前的屏幕上显示着复杂的材料分子模拟图，但他的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
他的耳朵里塞着一个微型无线耳机，耳机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加密通讯——是“基金会”那边发来的最新指令。
“数据已收到……分析团队正在验证……需要更多关于热管理系统的实测数据……尤其是高温高压环境下的材料形变参数……”
指令清晰而具体。
如果是以前，德里克会感到焦虑——这些数据属于“深蓝”的核心机密，他很难接触到。但现在，他只是平静地听着，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将指令内容用只有他自己懂的节奏记录下来。
因为这一次，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或者说，他有了新的“指挥官”。
与秦琉璃的交易，像一场梦，却又无比真实。那个微型发射装置已经被他按照秦琉璃的指示“处理”掉了——实际上是被她带走，但他在系统日志里伪造了“发现异常设备并按规定销毁”的记录。
而作为回报，秦琉璃给了他一个加密的联络渠道，以及……一份详细的“工作计划”。
计划的第一步，就是应付“基金会”的新要求。
耳机里的通讯结束了。
德里克拔掉耳机，深吸一口气，打开电脑上一个隐藏的加密文档。文档里是秦琉璃提前准备好的“数据包”——同样是一份关于热管理系统的分析，数据看起来真实可靠，但核心结论存在微妙的误导性。
他需要将这份数据二次加工，加入一些他自己的“专业见解”，让它看起来更像是他亲自搜集分析的结果。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眼神专注。
但内心深处，那股挥之不去的恐惧依然存在。
他现在的处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危险。同时为“基金会”、秦琉璃工作，还要在赵山河的眼皮底下演戏。任何一方发现异常，他都万劫不复。
尤其是现在——集团安排下来的审计团队就在基地里。查梁一亲自带队，这绝不是普通的例行检查。
德里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秦琉璃在审计道来之前，对他说过：“你现在要做的，不是同时讨好所有人，而是让每一方都认为，你在为他们工作，而且工作得很出色。”
“那真相呢？”他当时问。
“真相？”秦琉璃当时笑了笑，那笑容冰冷而苦涩，“在这种游戏里，真相是最不值钱的东西。重要的是，你能提供什么价值，以及……你能让多少人相信，你对他们有价值。”
德里克现在正在实践这句话。
他完成了数据的加工，开始按照“基金会”指定的加密方式和传输路径，准备发送。
但就在他即将按下发送键的瞬间，实验室的门禁系统突然“嘀”了一声。
门滑开了。
德里克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他下意识地切断了传输界面，切换到正常的分子模拟程序。
站在门口的是查梁一。
查梁一没带审计团队的人，独自一人，双手插兜，脸上带着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斜靠在门框上。
“桑托斯博士？”他挑了挑眉，“打扰了。审计需要，随机抽几个研究员聊聊。方便吗？”
德里克强迫自己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当……当然。查先生请进。”
查梁一走进去，很随意地扫了一眼实验室的陈设，目光在操作台屏幕上停留了一瞬——那里是复杂的分子结构图，看起来一切正常。
“博士最近在忙什么课题？”查梁一拉过一张椅子坐下，翘起二郎腿，语气轻松得像在闲聊。
“主要是新型复合材料的耐高温性能模拟。”德里克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深蓝’二期的能量传输系统对材料稳定性要求很高，我们团队在尝试几种新的合金方案……”
他熟练地介绍着技术细节，尽量表现得像个专注于科研的学者。
查梁一听着，偶尔点头，但那双眼睛始终锐利地打量着德里克。
“听起来挺复杂。”查梁一等他说完，笑了笑，“对了，博士在基地工作多久了？”
“两年零三个月。”
“习惯燕京的生活吗？跟巴西的气候差异挺大的吧？”
“还好……刚开始不太适应，现在习惯了。”
“家里人呢？都在这边？”
德里克的心跳漏了一拍：“我……我父母已经不在了。妹妹在巴西。”
“哦，抱歉。”查梁一嘴上这么说，但眼神里没有丝毫歉意，“那挺不容易的。一个人在这边打拼，还要牵挂远方的家人。”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普通的关心，但德里克听出了弦外之音。
他在暗示什么？他知道玛丽安娜的事？还是只是随口一说？
“还好……妹妹很独立。”德里克谨慎地回答。
查梁一点点头，站起身，拍了拍德里克的肩膀：“好好干。‘深蓝’是个大项目，未来可期。”
说完，他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又停下，回过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博士。如果基地里遇到什么……不太正常的事，或者发现什么安全隐患，记得及时上报。安全无小事，对吧？”
他的目光在德里克脸上停留了两秒。
然后，他笑了笑，转身走了。
实验室的门缓缓关上。
德里克瘫坐在椅子上，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查梁一最后那句话，绝对是故意的。
他在警告他。
或者……是在提醒他？
德里克捂住脸，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袭来。
这场游戏，他还能玩多久？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已经深陷其中，无法回头了。
窗外，阳光正烈。
但“深蓝”基地内部，阴影正在每一个角落悄然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