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市到西北基地的运输机上，王大发抖得像个刚通电的振动筛。
他双手抱着那个破旧的帆布包，里面装着他这辈子最值钱的家当——几件换洗内裤和那个用来记账的小本子。
王大发偷偷瞄了一眼舷窗外。
云层下面是无边无际的黄沙。
完了。
他在心里哀嚎。
这肯定不是去派出所的路子。
自己这是犯了什么天条？
不就是偷税漏税少开了几张发票吗？
还是说上次给那个光头大哥修车，换下来的旧轮胎没扔，又给装回去了？
也不至于动用军机押送啊。
难道是那桶漆有毒，把谁给熏死了？
王大发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最后定格在“枪毙”两个字上。
他想哭，但是不敢出声，只能死死咬着嘴唇。
三个小时后。
飞机降落在055基地的跑道上。
舱门打开，狂风夹着沙砾灌进来，呛得王大发剧烈咳嗽。
他被押上一辆吉普车，一路颠簸，最后停在一栋灰扑扑的大楼前。
E组实验楼。
王大发被带进了一间会议室。
只有一张大桌子，上面摆着那十几桶他亲手调制的“废漆”。
桌子对面坐着几个人。
中间是个年轻姑娘，看着还没他闺女大，手里拿着一支笔，正在转。
旁边是个穿着中山装的男人，气质斯文。
还有一个胖乎乎的中年人，满脸横肉，看着最不好惹。
那是高志华。
王大发腿一软，差点跪下。
“各位长官……我坦白！我都坦白！”
王大发带着哭腔喊道。
“那漆是我瞎调的！我不该为了省钱买过期的固化剂！我不该往里面掺炉灰渣子！我错了！别枪毙我！”
会议室里安静了几秒。
高志华愣住了，转头看向张勤。
“炉灰渣子？”
张勤没理会高志华，她放下笔，看着王大发。
“王老板，坐。”
声音很平，听不出喜怒。
王大发哪敢坐，哆哆嗦嗦地站在原地。
“别紧张，找你来不是为了罚款，也不是为了抓你坐牢。”
张勤指了指桌上的油漆桶。
“我们只想知道，这东西，你是怎么做出来的。”
王大发擦了一把鼻涕。
“真……真不是抓我？”
“不是。”
周怀瑾在旁边开口了，语气温和。
“如果你配合得好，不仅没事，还有奖励。”
听到“奖励”两个字，王大发那双绿豆眼亮了一下。
人的贪欲有时候能战胜恐惧。
他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凑到桌边。
“这个……其实就是个意外。”
王大发指着其中一桶漆。
“那天我想调个金属灰，显得高级点。但是我嫌进口的金属粉太贵，就去隔壁碳素厂，弄了点废弃的石墨粉。”
“然后呢？”张勤身子前倾。
“然后……搅拌机坏了。”
王大发一脸尴尬。
“转速上不去，搅不匀。我就寻思着，往里面加点稀释剂凑合一下。”
“结果手一抖，把旁边那桶用来洗零件的废机油给倒进去了。”
高志华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石墨粉，稀释剂，废机油。
这特么是造导弹涂料，还是炒大杂烩？
“我当时就想倒了。”
王大发继续说。
“但是看着那颜色黑不溜秋的，还挺特别。我就拿去喷了一辆面包车。”
“谁知道那车主第二天跑回来找我，说他在高速上跑了一百二，路边的测速雷达愣是没反应。”
“我就想，这玩意儿是不是能防电子眼……”
说到这，王大发赶紧捂住嘴，惊恐地看着对面的几个人。
这好像属于教唆违法犯罪。
张勤却笑了。
她站起身，走到那桶漆面前，打开盖子。
一股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
里面是粘稠的、黑灰色的膏状物，看着确实恶心。
“小刘。”
张勤喊了一声。
“在！”
“拿去喷涂。两小时后进微波暗室测试。”
“是！”
小刘带着两个技术员，提着那几桶漆跑了。
王大发被安排在旁边的休息室，有人给他端来了热茶，甚至还有一盘点心。
他捧着茶杯，心里七上八下。
这帮人到底要干啥？
那桶破漆，还能当饭吃？
两小时后。
E组的微波暗室。
这是个全封闭的空间，墙壁上贴满了尖劈状的吸波材料。
正中央的转台上，放着一块刚刚喷涂了“王氏特调漆”的金属板。
漆面很糙，甚至还有点颗粒感。
那是没搅匀的石墨粉。
控制室里，鲁元清也来了。
所有人都盯着屏幕上的波形图。
“开始加载雷达波。”
操作员按下按钮。
x波段，开启。
屏幕上的那条原本应该高高扬起的反射曲线，突然像被砍了一刀，直接趴在了地上。
“这……”
操作员以为仪器坏了，用力拍了两下显示器。
“怎么回事？信号源断了？”
“没断！发射功率正常！”
“那怎么没回波？”
操作员调大了增益。
屏幕上终于出现了一点点微弱的起伏。
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分不出来那是回波还是背景噪点。
“RcS（雷达散射截面积）多少？”鲁元清的声音都在抖。
“报告……”
操作员咽了口唾沫，看着那个数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0.01平方米。”
死寂。
整个控制室里，只有散热风扇的嗡嗡声。
0.01平方米。
那是一只麻雀的大小。
也就是说，在雷达眼里，那块一米见方的金属板，就是一只飞过去的麻雀。
“换波段！”
张勤冷静地下令。
“Ku波段！”
“S波段！”
“L波段！”
一轮测试下来。
除了长波雷达能勉强看到一点影子，其他火控雷达常用的波段，全部失效。
全盲。
高志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两眼发直。
“我的个乖乖……”
他喃喃自语。
“石墨粉……废机油……这就搞成了？”
“咱们以前花了几千万搞的那些吸波涂料，连这玩意儿的脚后跟都摸不着？”
这简直是对科学的侮辱。
但这就是现实。
有时候，材料学就是这么玄学。
你精心计算的配方不行，人家路边摊手一抖，成了。
张勤看着那个数据，长出了一口气。
成了。
她的赌注押对了。
这种粗糙的物理混合，恰好形成了一种特殊的微观结构，能把入射的雷达波在涂层内部反复折射、衰减，最后转化成热能散发掉。
虽然耐热性差了点，飞一次就得烧光。
但对于导弹来说，一次就够了。
“把王大发带过来。”
鲁元清大手一挥。
几分钟后，王大发被带进了控制室。
看着满屋子的屏幕和仪器，他腿又开始哆嗦。
鲁元清大步走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
那双手上全是老茧和油污。
“王大发同志！”
鲁元清激动得满脸通红。
“你立功了！立大功了！”
王大发懵了。
“啊？”
“这桶漆，你还能调出来吗？”
张勤走过来问。
“能啊。”
王大发挠挠头。
“只要有那个碳素厂的石墨粉，再加点废机油，我有那个手感。”
“好。”
张勤转头看向高志华。
“高主任，给王老板办入职。”
“特聘材料专家，享受副高待遇。”
“另外，这漆的配方，列为绝密。”
“给他批一笔钱，把那个修车厂买下来，改成特种材料生产车间。”
王大发听得云里雾里。
“那个……领导，这漆……多少钱一桶收啊？”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三个手指头。
“三百？”
高志华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差点把他拍趴下。
“三百？你寒碜谁呢？”
“三千！有多少要多少！”
王大发白眼一翻，差点晕过去。
暴利啊。
这简直是抢钱啊。
他那成本才不到五十块！
接下来的三天，E组的车间彻底变成了一个喷漆厂。
原本那批已经涂成了哑光黑的“猎鹰”，又被拉了回来。
王大发亲自上阵，带着几个徒弟，把那种灰扑扑的“王氏特调漆”喷在弹体上。
喷完之后，导弹看着更丑了。
表面坑坑洼洼，颜色也不均匀，像是在泥坑里滚了一圈。
“这卖相……”
高志华看着那一排排灰头土脸的导弹，有点发愁。
“周主任，这回你的‘光学迷彩’好像也不好使了啊。”
“这么丑，阿米尔王子能要？”
周怀瑾站在旁边，手里拿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报告。
他看着那些导弹，眼神里却闪着光。
“高主任，你错了。”
周怀瑾推了推眼镜。
“这不叫丑。”
“这叫‘实战做旧风格’。”
“而且，咱们卖的不是外观，是‘隐身’。”
他转过身，看着张勤。
“勤勤，数据整理好了吗？”
“好了。”
张勤递给他一个文件夹。
“全频段隐身测试报告，RcS对比图，还有突防模拟数据。”
周怀瑾接过文件夹，嘴角勾起一抹笑。
“有了这个，别说它长得像烧火棍，就算它长得像个地瓜，阿米尔也会把它供起来。”
“这一层漆，咱们不加五万了。”
“加多少？”高志华问。
周怀瑾伸出一根手指。
“一百万美金。”
“单枚。”
高志华手里的保温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夺少？！”
“一百万？！”
“你这是要把阿米尔的底裤都给骗……哦不，赚过来啊！”
周怀瑾捡起保温杯，塞回高志华手里。
“高主任，你要明白一个道理。”
“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是无价的。”
“比如，让对手看不见你的恐惧。”
“一百万买一个隐身的机会，这简直是白菜价。”
张勤在旁边听得直摇头。
这人，心真黑。
不过，她喜欢。
一周后。
中东。
阿米尔王子的私人豪宅里。
他正拿着那个最新的报价单，眉头紧锁。
“一百万美金……仅仅是为了加一层涂层？”
旁边的军事顾问也是一脸愤慨。
“殿下，这绝对是敲诈！华国人太贪婪了！”
“之前的五千万已经很贵了，现在又涨价！”
“而且你看照片，这东西丑得简直没法看！跟废铁一样！”
阿米尔看着照片上那灰扑扑的导弹，心里也有点打鼓。
这玩意儿，真的值这个价？
就在这时，一名侍卫匆匆跑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
“殿下！华国那边发来了一段视频！”
“说是如果不买，可以先看看效果。”
阿米尔接过平板。
视频很短。
画面是黑白的，那是雷达视角。
屏幕上，密密麻麻的绿点代表着防空系统的扫描网。
突然，一枚导弹入画。
但是，雷达屏幕上没有任何反应。
那枚导弹就像个幽灵，大摇大摆地穿过了密集的防空火力网。
直到它击中目标，炸起一团火球，雷达依然显示：
【空域安全】。
视频结束。
最后跳出一行字：
【看不见的，才是最致命的。】
阿米尔的手抖了一下。
平板差点滑落。
他猛地抬头，看向那个军事顾问。
“你刚才说什么？敲诈？”
军事顾问也看到了视频，此刻满头大汗，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这……这不可能……”
“如果是真的……别说一百万，一千万也值啊！”
阿米尔深吸一口气，拿过卫星电话。
拨通。
“喂，我是阿米尔。”
“那个隐身涂层，我要了。”
“全部都要。”
“另外，告诉你们的工程师，那个‘皇家尊享版’的字，给我印大一点！”
挂断电话。
阿米尔瘫坐在沙发上，擦了一把冷汗。
幸好。
幸好这东西是卖给自己的。
要是卖给对面的……
他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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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5基地。
高志华看着刚刚到账的一连串零，笑得下巴都要脱臼了。
“发了！发了！”
“这回咱们E组是真的发了！”
“王大发那个修车厂，我得给他挂个‘国防重工原材料基地’的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