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勤把签好字的休假申请单交上去。
行政办公室里，瞬间安静。
所有人都看着她。
张勤没理他们，转身就走。
清净不了，她还躲不起吗？
春节临近，研究所里那股子紧绷的劲儿，总算松了些。
后勤部不知从哪弄来几百个大红灯笼，挂满了主干道。
红灯笼，烫金福字，贴在冰冷的金属廊柱上。
看着很怪，但也添了点人气。
抢到值班名额的二十个人，走路都带风。
没抢到的，唉声叹气，盘算着一个月假该怎么过。
张勤开完年前最后一次会，直接去了保密通讯室。
她要给家里打个电话。
拨号音响了很久。
“喂？哪位？”是林文静。
“妈，是我。”
电话那头立刻换了语气。“勤勤！你怎么打电话回来了？过年又不放假了？”
“放假。”张勤靠着隔音墙，“今年假长，一个月。我二十八号回来。”
“一个月？！”林文静的声音马上就激动了起来，“真的？你们领导转性了？”
“项目顺利。”张勤含糊道，“妈，今年过年，叫上三叔他们一家吧，热闹点。”
“行啊！我待会儿就给你三婶打电话！”
林文静很高兴，但话锋很快就转了。
“勤勤啊。”
“嗯？”
“你今年，二十四了。”林文静的语气小心翼翼，“和小周，谈了快两年了吧。”
张勤没说话。
“那孩子，调回来以后，每个周末都往咱们家跑。你爸那棋瘾，就他受得了。家里换灯泡、修水管，什么都抢着干。我跟你爸都看着呢，人是真好。”
“差不多，就定下来吧。”
来了。
张勤握着电话线的手指收紧，指节发白。
她沉默了几秒，才开口。
“妈，我回来再说。”声音有点干。
“你这孩子，每次都这么说。”林文静叹了口气，“行吧，不逼你。在那边照顾好自己。”
又叮嘱了几句，电话挂了。
张勤握着听筒，站了很久。
研究所的节奏慢了下来。
索恩那帮老专家，严格遵守六小时工作制，周末双休，绝不加班。
总不能让这群国宝看着，自己这边的人卷生卷死。
人一闲，就容易想东想西。
张勤的感情问题，又成了所里的热门话题。
这天下午，张勤去实验室送材料。
刚到门口，就听见李向阳的大嗓门。
“兰开斯特我跟你说，在我们华夏，这就叫‘情劫’！懂吗？Love disaster！”
兰开斯特，索恩团队最年轻的专家，一个三十出头的英国人，一脸迷茫。
“老大为李霄挡刀，那是感动！周主任千里驰援，那是爱情！一个是恩，一个是爱！太难选了！”李向阳手舞足蹈。
“So…it’s a choice between gratitude and love？”兰开斯特推了推眼镜。
“YES！”李向阳一拍大腿，“所以，if you were our boss，who would you choose？”
兰开斯特认真想了想。
“I choose…the one with more funding？”
（我选择……那个资金更充足的？）
李向阳愣住了。
张勤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转过身，走了。
再听下去，血压会出问题。
晚上，张勤刚洗完澡，门被敲响。
“张总工，您睡了吗？”是吴巧晴。
“没，进来。”
吴巧晴探进一个脑袋，看见张勤穿着睡衣，立刻进来把门关上，还反锁了。
她神神秘秘地凑过来。
“张总工，我能问您个私事吗？”
又是这个开场白。
张勤擦着头发，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到底选哪个啊？”吴巧晴的眼睛亮晶晶的。
张勤放下毛巾。
她盯着吴巧晴，一字一句。
“我对象，是周怀瑾。”
“呼……”吴巧晴长长吐出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张勤的床上。
“太好了！您总算想明白了！”
张勤看着她这反应。“你干什么？我选谁，跟你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吴巧晴立刻坐直，表情严肃。
“张总工，我跟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咱们女人搞科研，太难了。您能走到今天，真是我们所有女研究员的偶像。”
“但是，”吴巧晴话锋一转，“咱们女人，天生比男人多一道坎。最难的不是课题，是生孩子。”
张勤挑了挑眉，没说话。
“李霄家什么情况？”吴巧晴开始分析，“独子！您要是跟他好了，传宗接代的压力，全在您身上！到时候长辈天天催，您生不生？生了，项目怎么办？至少耽误两年！不生，您顶得住那种压力吗？”
“周主任家呢？”吴巧晴伸出几根手指。“上头两个哥哥，一个妹妹。人丁兴旺。他父母早就抱上孙子了，不着急。”
“他们家，绝对不会盯着您的肚子。您想什么时候生，想不想生，主动权都在您自己手里。”
张勤擦头发的动作停了下来。
她拿着毛巾，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看着吴巧晴。
房间里很安静。
过了很久，久到吴巧晴都有些不自在了，张勤才把毛巾放到一边。
“你才二十八，怎么懂这么多？”张勤问她，“想得比我妈还远。”
吴巧晴脸上的神气淡了下去。
“我妈教我的。”她低声说。
“我爸妈，我上大学时离婚了。”
“我妈是大学教授，事业心强，就要了我一个。我爸，做生意的，骨子里传统，想要儿子。后来，在外面找人生了个儿子。”
吴巧晴扯出一个笑，有点苦。
“我妈跟我说，巧晴，女人这辈子，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只有你自己的本事，攥在手里的钱，最可靠。”
“挑男人，不能只看他帅不帅，对你好不好。要看他的家庭，看他的观念，看他能不能给你一个安心搞事业的环境。”
房间里更安静了。
张勤看着眼前的女孩。
“张总工，我是站在女人的角度跟您分析。李霄很好，拿命护着您，谁都感动。但感动不能当饭吃，更不能当安宁日子过。”
“周主任，才是那个能让您安安心心，继续往上走的人。”
张勤站起身，走到窗边。
她看着窗外漆黑的夜，和零星的灯火。
过了很久，她才开口。
“我知道了。”
她转过身，看着吴巧晴。“谢谢你，小吴。你的意见，我会好好考虑。”
“您别嫌我多事就行。”吴巧晴吐了吐舌头，又恢复了活泼的样子。
“就是，”张勤补充一句，“今天这些话，别告诉李向阳他们。”
“不然，研究所又没完没了了。”
“明白！”吴巧晴做了个给嘴巴上拉链的动作，“我嘴严着呢！”
她蹦蹦跳跳地走了。
张勤一个人坐在床边。
脑子里乱糟糟的。
吴巧晴的话，一遍遍在脑子里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