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一过,青阳城的日头便烈了起来,蝉鸣声从清晨到傍晚,此起彼伏地在槐林里回荡,像是一场热闹的盛会。村西的新槐苗又长高了一截,茎秆愈发粗壮,叶片舒展成深绿的模样,层层叠叠的槐影在地上铺开,洒下一片清凉。老槐林更是枝繁叶茂,树冠如盖,阳光透过叶隙,筛出细碎的光斑,落在林间的小道上,随着风轻轻晃动。
林望带着阿吉和豆子,一早便钻进了新槐林。此时的槐苗已经长到半人高,株距间的杂草也冒了头,得趁着清晨的凉意把草除干净,免得和槐苗争抢养分。三人手里拿着小锄头,弯着腰在苗垄间穿梭,锄头贴着地面划过,连着草根把杂草薅出来,抖掉泥土扔到垄沟里——这些杂草晒干后,又是上好的绿肥。
“林先生,您看这几株槐苗,叶片边缘有点发黄,是不是缺肥了?”阿吉蹲在一株槐苗前,指着泛黄的叶边,手里的笔记簿已经翻开,笔尖悬在纸面上。
林望俯身仔细瞧了瞧,又捏起一把土壤捻了捻,点头道:“是有点缺氮,不过问题不大。咱们之前攒的落叶肥里掺些豆饼粉,沿苗根开浅沟埋进去,别太靠近根须,免得烧根。”
豆子在一旁应和:“我下午就去村里收豆饼,张婶她们家的油坊刚榨完新油,豆饼肯定还有不少。对了,南边那几行苗靠近风口,要不要搭些简易的防风架?最近夜里的风有点硬,怕刮折了苗秆。”
“这个主意好。”林望直起身,擦了擦额头的汗,“就用山里的竹竿,截成一人高,每三株苗搭一个三角架,既能防风,又不挡阳光。”
三人正说着,就听见林外传来孩子们的嬉闹声,小黑领着一群半大的孩子,提着竹篮跑了进来,篮子里装着刚摘的野草莓,红殷殷的煞是喜人。“林叔叔!阿吉哥!豆子哥!歇会儿吃草莓吧!刚从山边摘的,甜着呢!”
小黑跑到林望身边,献宝似的递过一颗最大的草莓。林望接过来放进嘴里,清甜的汁水瞬间溢满口腔,驱散了劳作的燥热。“真甜。你们怎么不在家歇着?日头这么毒。”
“我们来给槐苗捉虫子!”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举起手里的玻璃瓶,里面装着几只绿油油的菜青虫,“张婶说,这些虫子会啃槐叶,捉了它们,槐苗就能长得更好。”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应和着,纷纷散开钻进苗垄里,瞪大眼睛找虫子。小黑更是认真,猫着腰在每株槐苗的叶片下仔细翻看,遇到虫子就小心翼翼地捏起来,放进玻璃瓶里,嘴里还念叨着:“不许咬我的槐苗弟弟。”
林望看着孩子们忙碌的小身影,嘴角的笑意藏不住。阿吉凑过来,笑着说:“这些孩子,现在比谁都上心槐苗,以后肯定都是好护林人。”
“是啊。”林望望着远处的老槐林,眼里满是暖意,“守护槐林的根,早就扎在他们心里了。”
日头渐渐升高,蝉鸣声愈发响亮。王大爷和老黑领着几个汉子,扛着竹竿和麻绳来了,是来帮着搭防风架的。张婶则带着妇人们,提着木桶和瓦罐,送来了晾凉的槐叶茶和玉米面窝头。大家索性歇了工,坐在槐影下的石板上,喝茶吃窝头,聊着地里的农桑。
“今年的玉米长得不赖,穗子都开始灌浆了。”王大爷啃着窝头,指着林外的庄稼地,“等收了玉米,我打算在新槐林的林下种些白菜和萝卜,槐影遮阴,菜长得嫩,还不招虫子。”
老黑接过话头:“我想着在林下养些鸡鸭,鸡鸭能啄虫子,粪便还能肥地,一举两得。就是得把林子四周扎上篱笆,免得鸡鸭糟蹋了槐苗。”
妇人们也凑在一起议论起来,张婶说要晒些槐叶茶,留着冬天泡水喝;隔壁的李嫂说,等槐树苗再壮些,就可以剪些嫩枝,试着扦插育苗,明年就能多种几亩。
林望听着大家的讨论,心里格外踏实。青阳城的日子,就像这槐林里的蝉鸣,热闹又安稳。从抗旱保苗到拓荒造林,从春种到夏耘,百姓们的双手,把贫瘠的土地变成了沃土,把荒芜的荒坡变成了绿林。
午后的风带着槐叶的清香,吹过新槐林的树梢。孩子们已经捉满了两瓶虫子,正围在一起,看着小黑把虫子喂给林边的母鸡。母鸡咯咯地叫着,啄食着虫子,引得孩子们一阵欢呼。
阿吉和豆子已经拿着竹竿,开始搭防风架了。竹竿交叉着立在苗垄边,用麻绳捆紧,简陋却结实。林望走过去帮忙,手里的麻绳穿梭在竹竿之间,心里想着,等秋天,这些槐苗又会窜高一截,等到来年夏天,这片新槐林,也能像老槐林一样,撑起一片浓密的绿荫。
夕阳西下时,蝉鸣声渐渐低了下去。百姓们陆续收了工,扛着工具往村里走。林望走在最后,回头望了一眼新槐林。晚风拂过,槐叶沙沙作响,像是在和他道别。林下的杂草已经除得干干净净,防风架一排排立着,在暮色里勾勒出整齐的轮廓。
远处的老槐林里,炊烟袅袅升起,和暮色融在一起。家家户户的屋顶上,飘着饭菜的香气,孩子们的嬉闹声,妇人们的呼唤声,还有蝉的余鸣,交织在一起,成了青阳城最动人的旋律。
林望知道,这就是他想要的日子。有槐林遮阴,有百姓相伴,有夏蝉鸣唱,有林下农桑。守着这片土地,守着这群人,守着一代又一代人的初心,岁岁年年,皆是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