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早霜悄无声息地落在青阳城，清晨推开屋门，天地间都蒙着一层薄薄的白，踩在地上，能听见霜粒碎裂的细微声响，吸进肺里的空气带着刺骨的凉。林望裹紧了身上的粗布棉袄，脚步匆匆地往村西荒坡赶，心里惦记着刚种下的槐籽——这头一遭的霜降，最是容易冻伤土里的嫩芽。
果然，赶到荒坡时，只见铺在种沟上的槐叶上凝着一层白霜，摸上去冰凉刺骨。林望蹲下身，轻轻拨开槐叶，底下的土壤还算温润，指尖探进去，能触到微微的湿气，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些。可转念一想，夜里的寒气还会加重，单靠一层槐叶，怕是挡不住后半夜的霜冻。
“林先生，您来得早！”身后传来脚步声，王大爷扛着一捆干草，领着几个汉子快步走来，每个人肩上都压着沉甸甸的草捆，“估摸着这霜要下几天，我们连夜割了些干草，想着给新种的槐籽再盖一层，保险些！”
林望眼睛一亮，起身接过王大爷递来的干草，触手干燥蓬松：“还是您考虑得周全，这干草比槐叶更挡风，盖上之后，土里的热气就散不出去了。”
说话间，老黑也带着小黑和村里的年轻人赶来了，每个人手里都提着竹耙，还有几个人推着装满麦糠的独轮车。“林先生，麦糠保温效果好，我们把干草铺在下面，上面再撒一层麦糠，双保险！”老黑放下手里的竹耙，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语气里满是笃定。
众人说干就干，立刻分了工。汉子们负责把干草均匀铺在槐叶上，厚厚的一层，像是给荒坡盖上了棉被；妇女们则拿着竹筛，把麦糠细细地筛在干草上，麦糠落在干草缝隙里，不留一点空隙；孩子们也没闲着，小黑领着几个小伙伴，拿着小扫帚，把被风吹散的干草和麦糠归拢好，遇到铺得薄的地方，就踮着脚往上添，小脸蛋冻得通红，鼻尖挂着汗珠，却跑得格外起劲。
林望穿梭在众人之间，时不时伸手按按铺好的草料，确保厚度均匀。走到一片种沟旁，他发现这里的干草铺得有些薄，便弯腰抓起一把干草补上，嘴里叮嘱着旁边的后生：“这几行挨着风口，得铺厚些，不然夜里的北风一吹，寒气还是会渗进去。”
后生连忙点头，搬来一捆干草，仔仔细细地把风口处的草料加厚了一层，又用脚轻轻踩实，生怕被风吹跑。
太阳渐渐升高，霜粒慢慢融化，荒坡上的雾气散了，露出被干草和麦糠覆盖的种沟，像一条条蜿蜒的金色带子，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众人直起腰，看着忙活了一早上的成果，脸上都露出了踏实的笑容。
“这样一来，就算夜里再冷，槐籽也冻不着了。”王大爷捋着胡子，望着荒坡，眼里满是欣慰，“等明年开春，这些小家伙就能顶着土钻出来了。”
林望点点头，心里的石头彻底落了地。他抬头望向远处的老槐林，枝头的叶子已经落尽，光秃秃的枝桠在风里挺立着，像是在守护着这片土地。荒坡上的新希望，和老槐林的坚守，就这样遥遥相望，连成了一片守护家园的绿意。
晌午时分，大家结伴回村，张婶早已在村口的大槐树下支起了锅，煮了一锅热腾腾的姜汤。姜香混着红糖的甜，在风里飘得老远，引得孩子们直咂嘴。大家围在锅边，每人捧着一碗姜汤，温热的汤汁顺着喉咙滑下去，瞬间驱散了身上的寒气。
“这姜汤熬得好，喝下去，浑身都暖了！”王大爷喝了一碗，又续了一碗，笑着对张婶说，“多亏了你想得周到，不然咱们这老骨头，怕是要冻得打哆嗦。”
张婶笑着摆摆手：“都是应该的，大家为了荒坡的槐籽忙活一早上，可不能冻着。”
小黑捧着一碗姜汤，凑到林望身边，仰着小脸问：“林叔叔，槐籽盖了两层被子，明年春天真的能长出小苗吗？”
林望摸了摸他的头，笑着点头：“当然能，这些槐籽都是最结实的良种，又有大家这么细心地照顾，明年开春，荒坡上肯定会冒出一片嫩生生的绿芽。”
小黑眼睛一亮，捧着姜汤，望着村西的方向，眼里满是期待：“那我明年天天来给它们浇水，看着它们长大！”
午后的阳光格外暖和，大家坐在老槐树下，聊着明年的打算。有人说要把荒坡的引水沟再挖深些，开春方便浇水；有人说要多攒些落叶肥，等小苗长出来就追肥；还有人说，等新槐林长成，就在林下种些青菜，养些鸡鸭，让日子过得更红火。
林望听着大家的讨论，心里暖暖的。他知道，这些朴实的愿望，都是大家对家园最深的期盼。而这份期盼，就像荒坡下的槐籽，在寒冬里积蓄着力量，等着春天到来的那一刻，破土而出。
夜里，寒风果然更烈了，呼啸着掠过青阳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飘向远方。林望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风声，心里却很踏实——荒坡上的槐籽，有干草和麦糠的守护，定然能安然度过这个寒夜。
他想起白天大家忙碌的身影，想起小黑眼里的期待，想起王大爷脸上的笑容，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守护家园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事，而是一辈辈人，用双手、用汗水、用初心，一点点筑起来的。
窗外的风还在吹，老槐树的枝桠轻轻晃动，像是在和寒风较劲。而荒坡之下，一颗颗槐籽正静静地躺着，在温暖的土壤里，吮吸着水分，积蓄着力量，等待着来年春天，那场轰轰烈烈的破土而出。
霜雪再寒，抵不过人心的暖；长夜再冷，挡不住春天的脚步。青阳城的百姓们，就这样守着一份初心，在寒夜里护着新苗，等着荒坡生绿，等着槐林成荫，等着家园岁岁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