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城的秋，来得悄无声息。
一夜西风掠过，老槐树的叶子便染上了金红，层层叠叠的，像是给树冠披了件斑斓的锦袍。风一吹过，叶片簌簌飘落，铺在槐荫学堂的青石板路上，踩上去沙沙作响，带着几分秋的清冽。
林望依旧每日坐在老槐树下的石凳上，手里捧着那本《万域槐林志》。只是如今，册子上又添了不少新的字迹——南疆瘴气林的槐木已成材，部族百姓用它搭建了新的屋舍；东极洲的槐岸又添了三座码头，商船往来比往年更盛；极西戈壁的槐林驿站旁，竟涌出了一眼清泉，甘甜清冽，成了商旅们的必经之地。
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落在纸页上，暖融融的。林望翻到极北那一页，指尖摩挲着阿吉画的那株小槐树，嘴角不自觉地弯起。算起来，离老族长邀约的冬日之约，不过月余了。
“林先生！”
清脆的喊声打破了宁静，阿菀抱着一个小小的竹篮，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羊角辫上沾着几片槐叶。她跑到石凳旁，献宝似的掀开竹篮的盖子，里面是一颗颗圆润饱满的槐角，还带着淡淡的清香。
“这是我们今日刚摘的槐角，张婶说，晒乾了磨成粉，能做槐角糕，还能入药呢！”阿菀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的，“我们还挑了些最饱满的，留着当种子，明年开春，当种子，明年开春，就能种在学堂后面的空地上啦！”
林望伸手拿起一颗槐角，入手沉甸甸的。他看着阿菀鼻尖上的薄汗，笑着替她拂去鬓边的槐叶：“辛苦我们阿菀了。等晒好了槐角，我们就做槐角糕，分给学堂里的每一个孩子。”
阿菀用力点头，又指了指学堂的方向：“豆子哥哥在教大家收拾行囊呢！他说，再过几日，我们就要出发去极北了，要带够厚衣裳，还要带些槐籽，送给冰原部落的小伙伴们。”
林望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槐荫学堂的门口，孩子们正围着豆子，七手八脚地整理着行囊。有的在叠兽皮披风，有的在装槐花茶，还有的在往布袋里装槐籽，一个个脸上都满是兴奋，叽叽喳喳的，像一群即将远行的小麻雀。
正说着，豆子也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张写满字的清单。“林先生，您看，这是我们整理的行囊清单。极北天冷，我让孩子们都带上了雪莲绒织的披风，还有雪落村送来的雪莲膏，防冻伤的。”他把清单递给林望，又道，“议事会的前辈们也说要一起去，苍狼大叔还特意准备了十坛槐花蜜酒，说要和老族长一醉方休。”
林望接过清单，细细翻看。上面列着衣裳、食物、药材，还有送给冰原部落的礼物，密密麻麻，却条理分明。他抬眼看向豆子，眼中满是赞许：“考虑得很周全。此行极北，路途遥远，既要照顾好孩子们，也要记得，我们是去赴约，更是去看看，极北的槐林，如今长得怎样了。”
豆子重重点头：“弟子明白。我已经跟孩子们说过了，到了极北，要向冰原部落的小伙伴们学习，学习他们在冻土上种树的法子，还要和他们一起读书，一起练静心诀。”
说话间，清风匆匆走来，手里捏着一封染了秋霜的信笺，脸上带着几分喜色：“林堂主，极北的信！是阿吉托南飞的大雁捎来的！”
“大雁传书？”林望心中一动，连忙接过信笺。
信笺是用极北特有的兽皮纸做的，摸起来厚实绵软，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正是阿吉的手笔。林望展开信笺，一行行稚嫩的字迹映入眼帘：
“林先生，豆子哥哥，青阳城的槐叶黄了吗？极北已经下了第一场雪啦，槐树林的树苗都穿上了‘雪衣裳’，可精神了！我们槐心学堂的孩子们，每天都会去给树苗培土，老族长说，等你们来的时候，就能看到雪落在槐树叶上的样子啦！对了，我们还酿好了新的槐叶青稞酒，埋在雪地里，就等你们来开坛呢！”
信的末尾，还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雪人，旁边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手里捧着一杯酒，旁边写着：“阿吉等你们来”。
林望看着信笺上的画，忍不住笑出了声。他把信递给豆子，豆子看了，也笑得眉眼弯弯。阿菀凑过来，踮着脚尖看了半天，拍手道：“阿吉哥哥画的雪人真好看！我也要去极北，堆一个更大的雪人！”
孩子们听到了动静，都围了过来。他们争相传看那封信，一个个兴奋得满脸通红，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极北的雪，讨论着冰原部落的雪狼，讨论着埋在雪地里的青稞酒。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老槐树上，将金红的叶片染得愈发鲜亮。归巢的大雁排着“人”字，从天际掠过，发出阵阵清唳，像是在应和着孩子们的欢声笑语。
林望站在老槐树下，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满是安宁。他想起了多年前，自己第一次带着豆子远行，那时的豆子，也像这群孩子一样，眼中满是对远方的向往。如今，豆子已经能独当一面，领着一群孩子，奔赴一场跨越万水千山的约定。
风再次吹过，槐叶簌簌飘落，落在林望的肩头，落在孩子们的行囊上。
豆子走到林望身边，望着天边的雁阵，轻声道：“林先生，您说，等我们到了极北，看到的槐树林，会不会比阿吉画的还要茂盛？”
林望抬头望向天际，雁阵渐渐远去，消失在晚霞深处。他微微一笑，声音温和而坚定：“会的。”
会的。
极北的雪地里，定有一片槐林，迎着寒风，傲然挺立。
冰原部落的帐篷外，定有一缕炊烟，混着槐香，袅袅升起。
而那群迎着风雪的少年，定会带着槐籽，带着希望，在冻土之上，续写新的篇章。
槐叶凝霜，雁寄尺素。
一场跨越山海的冬日之约，已然近在眼前。
老槐树下的故事，还在继续。
万域的槐香，也永远不会落幕。
岁岁年年，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