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声音的狂潮。
暗红色的“光点”如同滴入水中的墨汁，在灰暗的底色上迅速晕染、蔓延、汇聚。它们从每一道金属裂缝中渗出，从每一片结晶的阴影下涌出，从那些巨大残骸空洞的“眼眶”里流淌出来。起初只是零星的星火，眨眼间便连成一片无声燃烧的暗红之海，朝着林默和他身后那艘沉默的方舟汹涌扑来。
它们移动的方式诡异至极，并非直线冲锋，而是像粘稠的液体，又像是没有实体的烟雾，贴着废墟的表面“流淌”、弹跳、甚至短距离地闪烁。所过之处，那些废墟残骸上残留的微弱能量光泽仿佛被吸食，迅速黯淡下去，连那种凝固的悲伤“残响”似乎都被搅动，变得更加混乱和尖锐。
恐惧像冰锥，瞬间刺穿了林默的心脏。但他没有时间恐惧。
“启动！” 他对着个人终端嘶吼，同时身体猛地向后一蹬，借助背后微型推进器的爆发力，朝着来时的方向——方舟破损的气闸门——狼狈射去。维生服的推进力在失重环境下勉强够用，但速度远不及那些蔓延的暗影。
【警告：高浓度异常能量反应逼近…初步判定为‘时空残渣’聚合体…具有强烈侵蚀性与信息扰动力…】 个人终端的警报冰冷而急促。
时空残渣？林默没空细想。他拼命催动推进器，同时拔出了那把能量几乎见底的手枪。瞄准？在这失重且目标诡异的状况下几乎不可能。他只是凭着感觉，对着最近的一片暗红浪潮扣动了扳机。
“嗤——！”
一道暗淡的蓝色能量束激射而出，没入那片涌动的暗影。没有爆炸，没有惨叫，能量束如同泥牛入海，只是让那片暗影泛起了一阵更剧烈的涟漪，随即被吞没。而被击中的区域，暗红色似乎更浓郁了，蠕动得更快，分出了一小股，如同毒蛇的信子，加速朝他卷来！
该死！能量攻击无效，甚至可能被吸收？
林默额头冷汗涔涔，关闭了手枪的能量输出，将它插回枪套。纯粹的物理攻击呢？他握紧了手中的合金军刀，但看着那铺天盖地、没有固定形态的暗影，心底一片冰凉。砍空气吗？
距离方舟的气闸门还有三十米。二十米。暗影之潮的前锋已经逼近到他身后十米之内，他甚至能“感觉”到那股冰冷的、仿佛能吸走灵魂的恶意，以及无数混乱嘈杂、充满痛苦与毁灭的低语直接在脑海中嗡嗡作响，冲击着他的理智。那是比之前在金属板上感受到的“残响”更直接、更恶毒的污染！
十米。五米。
他甚至能看清最近的那些“东西”——它们并非完全无形，在暗红的“光点”核心，隐约有一些更加深邃、不断扭动的阴影轮廓，像是无数肢体、口器、眼睛的碎片胡乱拼凑在一起，又随时可能消散重组成其他令人作呕的形状。纯粹的恶意凝结体。
气闸门就在眼前！但门是关着的！他刚才出来时，为了防止内部环境泄露，手动将它关闭了！
“开门！星核之心！打开气闸门！” 林默在通讯频道里狂吼，同时身体猛地在空中扭转，军刀向着几乎贴到后背的几缕暗红触须般的影子挥去！
军刀划过，触感空荡荡，但又有一股凝滞的阻力，仿佛砍进了粘稠的胶体。被划过的暗影区域一阵扭曲，速度略缓，但并未消散，反而顺着刀身试图向上蔓延，一股刺骨的冰寒顺着刀柄传来，直达骨髓，伴随着针扎般的、混乱的影像碎片——燃烧的城市，碎裂的星辰，无声尖叫的面孔……
林默闷哼一声，果断松手弃刀，同时双脚狠狠蹬在方舟的外壳上，借力再次扑向气闸门。被他蹬过的金属外壳，接触到他鞋底的位置，竟然泛起一层淡淡的、不祥的灰白，仿佛瞬间经历了千百年的腐朽。
就在他即将撞上门板的瞬间——
“嗤…嘎…”
气闸门内部传来艰涩的机械运转声，那扇厚重的金属门向内滑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是星核之心！它在这个距离内，勉强接收到了命令，启动了紧急开启程序！
林默如同游鱼般，以毫厘之差挤进了那道缝隙。在他身后，几道最先扑至的暗影触须“啪”地一声抽打在刚刚合拢的门缝边缘，发出令人牙酸的腐蚀声，暗红色的能量如同具有强腐蚀性的酸液，在特种合金的门板上留下几道迅速扩大的焦黑凹痕。
“砰！”
气闸门完全关闭，将外界那无声的、汹涌的暗红狂潮隔绝开来。但撞击声并未停止，沉闷的、密集的撞击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如同暴雨敲打着铁皮屋顶，只是这“暴雨”充满了恶意与侵蚀力。整个方舟残破的躯体都在微微震动，外壳传来令人不安的嘎吱声和滋滋的腐蚀声。
林默背靠着冰凉的内壁，剧烈喘息，冷汗浸透了内衬。头盔面罩上，映出舱内应急灯惨白的光，和他自己惊魂未定的脸。刚才那一瞬间，与死亡擦肩而过。
【外部攻击持续…外壳侵蚀率上升…结构薄弱点出现…能量护盾无法生成…】 星核之心的提示带着一种力不从心的虚弱感，【建议：尽快脱离当前区域。】
脱离？怎么脱离？跃迁引擎毁了，常规动力系统估计也半残，外面是鬼知道多深的异常时空坟场，还有这要命的“时空残渣”……林默感到一阵绝望。
他强迫自己冷静，迅速检查了一下维生服的状态——能量剩余37%，外层有轻微的能量侵蚀痕迹，但未破损。个人终端与主控系统的链接时断时续，大部分外部传感器已经失效，仅能通过残存的几个内部监测点，感受到船体正在遭受持续不断的、来自四面八方的撞击和腐蚀。
他必须立刻回到主控舱，查看零的情况，同时想办法。这些“时空残渣”看起来暂时无法突破厚重的舱壁和气闸门，但谁知道它们会不会找到其他裂缝？或者，这种持续的侵蚀攻击，会不会让本就重伤的方舟提前解体？
林默辨认了一下方向，沿着来时的通道快速飘行。通道内一片狼藉，比出来时更加破败，许多照明设施彻底熄灭，断裂的线缆如同垂死的蛇虫般飘荡，空气循环系统似乎也出了问题，那股陈腐冰冷的气息更加浓郁了。偶尔，他能透过一些破损的观察窗或裂缝，瞥见外面那令人窒息的景象——无尽的灰暗废墟背景上，方舟的船体已经被密密麻麻的暗红色“光点”完全包围，如同被无数食人蚁覆盖的骨骸。那些暗影正疯狂地啃噬、渗透着一切。
他加快了速度。
主控舱内，情况比他离开时更糟。几处破损的地方正在渗入丝丝缕缕稀薄的灰暗“物质”，那并非实体，更像是某种高维的“尘埃”或“毒素”，接触到舱内物品时，会使其迅速失去光泽，蒙上一层衰败的灰白。空气冰冷刺骨。
零依旧昏迷在那个角落，但林默的心猛地一沉。少年身上的黑色纹路，不知何时又有了蔓延的迹象，虽然缓慢，但确实在向着脖颈和脸颊爬升。他的脸色更加苍白，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起伏。最令人不安的是，他的身体周围，隐隐约约笼罩着一层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暗红色微光，与外面那些“时空残渣”的颜色如出一辙！
方舟的意识侵蚀并未停止，甚至可能因为这外部环境的刺激，或者这些“残渣”的某种共鸣，而加剧了？
“零！” 林默冲过去，检查他的生命体征。维生指数低得吓人。他试图用自己身上维生服携带的简易医疗单元给他注射一剂强心剂和营养液，但效果微乎其微。零的身体像是被抽空了，又像是正在被某种东西从内部缓慢取代。
【警报：检测到异常同步现象…目标生命体与‘方舟核心意识’、外部‘时空残渣’场存在低强度共振…共振持续增强中…】 星核之心的分析让林默如坠冰窟。
共振？零和外面那些鬼东西在共振？是因为他眉心那个印记？还是因为方舟意识的连接？
“有什么办法切断这种共振？或者屏蔽外部影响？” 林默急促地问。
【…资料不足…建议：隔绝外部时空环境干扰…或…中断目标与方舟意识链接…前者需要完整能量护盾或脱离当前区域…后者…风险极高，可能直接导致目标意识崩溃…】
两条路都几乎走不通。护盾没了，脱离不了。中断链接？拿什么中断？他对零眉心那个印记和方舟意识几乎一无所知！
外面的撞击和腐蚀声越来越密集，如同催命的鼓点。舱壁某处传来金属扭曲的刺耳声响，一道新的裂缝出现，更多灰暗的“尘埃”渗入。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林默的心脏。难道真要困死在这里，看着零被吞噬，然后自己也被外面那些东西撕碎？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狼藉的主控台，扫过那些熄灭的屏幕，最后，定格在星核之心那微弱的光芒上。这东西…是上古联盟的最高科技结晶，是“钥匙”，是“引导者”…它会不会知道些什么？比如，如何应对这些“时空残渣”？比如，之前感应到的那个“信号”？
“星核之心，重新扫描！集中所有剩余能量，搜索附近区域！寻找任何异常信号，能量反应，或者…类似上古联盟造物的东西！尤其是我们之前追踪的那个信号！” 林默几乎是吼出来的。这是绝望中的最后一搏。
星核之心沉默了几秒，光芒闪烁不定，似乎在艰难地调动着方舟残躯内最后一点可用的、未被侵蚀或损坏的能量回路。
【…执行深度扫描…能量输出最大化…警告：本操作将加剧方舟结构负荷，可能加速…】
“执行！”
【…扫描中…过滤时空湍流干扰…排除‘残渣’能量背景噪声…比对已知上古联盟造物特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如同酷刑。外面的撞击声似乎变得更加狂暴，整艘船都在呻吟。零身上的暗红微光又亮了一分。
终于——
【…发现微弱匹配信号…方位：相对坐标（-12， 05， 78），距离：约0.3标准单位…信号特征：与先前追踪目标相似度87.4%，但更加微弱、不稳定…能量读数极低…关联性分析：该信号源与当前方舟受损的‘次级能源传导阵列’存在潜在频率耦合可能…】
有信号！而且很近！就在方舟附近！更重要的是，它可能和方舟的某个还能用的系统有关联？
林默的心脏狂跳起来。0.3个标准单位，在这种环境下不算远，但也不近。更重要的是，怎么过去？外面全是那些要命的“时空残渣”。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零身上，落在少年眉心那个黯淡的印记上，又看向外面那汹涌的暗红狂潮。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
共振…零和这些“残渣”有微弱共振…如果…如果不是隔绝，而是…利用这种共振呢？像之前利用星核之心激活方舟一样，利用零和这些“残渣”的某种联系，短暂地…影响或者排斥它们？
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打了个寒颤。这无异于玩火，甚至可能直接把零推向更深的深渊。但是，还有别的选择吗？坐以待毙？
他看向星核之心，声音干涩：“如果…如果尝试引导目标生命体与外部‘残渣’场的共振，定向释放或干扰，能否制造出一个短暂的、相对安全的通道？”
星核之心再次沉默，光芒急促闪烁，似乎在疯狂计算。
【…理论存在可能…风险系数：极高…目标生命体意识极度脆弱，强行引导共振可能导致：1.意识被‘残渣’信息彻底污染、同化；2.方舟意识链接失控加剧；3.共振反噬，对目标及引导者造成不可逆精神损伤…成功率估算：低于7.3%…】
7.3%…林默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腐朽气息的空气。然后，他睁开眼，眼神里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
“准备实施。” 他走到零身边，轻轻握住少年冰冷的手，另一只手，按在了自己胸前那枚同样冰凉的星核之心挂坠上。“告诉我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