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刚过,北京国际会议中心的这间中型会议厅里,灯光已经调到了最明亮的档位。陈默独自坐在长桌一侧,面前摊开着一份厚厚的草案文本。他没穿外套,只一件浅灰色的衬衫,袖口挽到小臂一半,手里握着支普通的黑色签字笔,笔帽没摘,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点着光洁的桌面。晨光从侧面高大的窗户斜射进来,在深色的桌面上投下一块块明亮的方格,空气里有新换的盆栽绿植散发的淡淡清新剂味道,混着纸张和地毯的气息。
他低头看了眼腕表,秒针正不紧不慢地走着。刚过七点零三分。
门口传来脚步声,国家官员壬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位抱着更多文件盒的工作人员。壬也来得早,深色的中山装熨帖整齐,只是眼下的淡青色透出些熬夜的痕迹。
“你到得比我还早。”壬在他旁边的位置坐下,顺手将眼镜戴上,语气带着熟稔的随意。
“有些条款,多琢磨几遍,心里才落得到实处。”陈默停下点笔的动作,把笔搁在草案旁边,“昨晚我又过了几遍,有几个地方……我觉得步子还能再往前迈一点。”
壬点点头,没立刻接话,先示意工作人员将文件分放好。他端起工作人员刚倒好的热茶,吹了吹浮沫:“巳代表那边已经到了,在隔壁休息室。他们这次……态度比上次软化了不少,邮件往来也积极。但看他们新提交的修改稿,”他微微摇头,“骨子里还是谨慎,或者说,不敢完全放开手脚。”
话音刚落,会议室的门被再次推开。某国代表巳走了进来。他大约五十岁上下,深灰色的西装剪裁考究,一丝褶皱也无,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的皮质公文包。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是一种外交场合常见的、礼貌而疏离的平静。他在长桌对面正中位置落座,将公文包放在桌上,打开金属扣,取出一份装订好的文件,动作一丝不苟。
“我方提交了修改后的草案文本。”他的英语标准,语速平稳,“主要在技术协作与标准共建部分,增加了两条新条款,以回应贵方之前的关切。”
陈默伸手接过对方推过来的文件。纸张很白,油墨味很新。他快速翻看着,目光掠过那些熟悉的章节标题。翻到第三页时,他的手指停了下来。那一页的中间部分,新增了一段加粗的文字。
他看了几秒,抬起头,目光越过桌面,落在代表巳的脸上:“这里写着——‘核心技术标准的确立与修订,应由主要贡献国组成的联合委员会主导进行。’”他顿了顿,问得很直接,“贵方定义的‘主要贡献国’,具体指哪些国家?”
代表巳似乎没料到对方会在这个看似已成共识的表述上立刻发问,他微微向后靠了靠椅背,交握起双手,没有立刻回答。会议厅里一时只有中央空调低沉的送风声。
“过去十年,全球主流的工业芯片架构,经历了四次重大迭代。”陈默的声音不高,却每个字都清晰地在安静的空间里回荡,“每一次,都是在中国企业率先完成大规模商业落地应用、验证了稳定性和效能之后,相关的技术规范才被国际标准组织采纳,成为全球选项之一。农业物联网的微型传感器标准,偏远地区远程医疗系统的低功耗通信协议,极端环境下的设备可靠性测试方法……过去五年,我们主动向国际技术池免费开放了三十七项此类底层技术专利。”他的手指在刚才停留的那行字下方轻轻划了一道,“可每次坐到这种决定未来技术走向的谈判桌旁,能参与最终投票、能定义‘主要贡献’的,似乎总是那么几张熟悉的面孔。”
厅内陷入了更深的安静。代表巳的目光垂下去,落在自己面前的茶杯上,水面平静无波。
“我不是在争一个席位,或者一个名头。”陈默把那份修改稿轻轻推回桌面中央,动作很缓,“我只是想提出一个问题:如果,依靠我们援建的通信基站,一个非洲内陆村庄的孩子们第一次能稳定地接入互联网,用上了基于我们开源算法开发的AI教学工具学习知识——那么,当我们在讨论下一代教育科技的标准时,这个村庄所代表的声音,他们的需求和体验,是不是也应该被纳入考量的范围?哪怕他们暂时拿不出‘贡献’的专利列表。”
代表巳抬起眼,这次他看了陈默几秒钟,脸上的平静出现了一丝极细微的裂纹。他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一些:“陈先生,您的具体建议是?”
“很简单。”陈默翻开自己带来的那个略显陈旧的皮革面笔记本,拿起笔,在空白页上写下两个词,然后将笔记本转过去,朝向对方,“把‘主导’,换成‘共建’。建立一个真正平等、透明的参与机制,确保任何国家,无论发展阶段如何,都能基于自身需求和技术能力,平等地参与标准制定的过程,并公平地分享技术发展带来的红利。”他放下笔,“这不是让步,巳代表。这是为了让更多的人,愿意相信这条路,并且有动力跟上来,一起走。”
坐在陈默旁边的国家官员壬,一直安静地听着,此刻脸上慢慢浮现出一种深以为然的笑意。他没有说话,只是拿起自己的钢笔,在面前的会议纪要本上,于“标准共建”几个字旁边,用力地画了一个圈,又打了个勾。
“我个人,完全支持这个思路。”壬抬起头,看向代表巳,语气平和而坚定,“这也正是我们发起这次倡议,希望引导国际社会共同探索的方向。”
代表巳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陈默笔记本上那两个字上。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桌面边缘。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的光线似乎更亮了一些。
终于,他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像是做出了某个决定:“这个……表述的调整,我可以作为正式提议,带回国内进行讨论。”他的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谨慎,“但我必须说明,我不能保证国内的技术部门和产业界一定会同意。这……涉及很多既有的利益和观念。”
“您只需要把它带回去,摆在桌面上,让大家看到另一种可能性,就够了。”陈默合上自己的笔记本,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我相信,愿意向前看的人,早晚会意识到——这条路,不仅走得通,而且对所有人,都更有利。”
会议随后进入了具体条款的逐条审议。两个多小时后,当窗外的阳光已经明亮到有些刺眼时,草案的最终版本终于敲定。在新增的“技术普惠与全球治理”章节中,明确加入了这样的表述:“科技创新成果应被视为推动全球均衡与可持续发展的关键公共产品……确保所有国家,尤其是发展中国家,享有公平、合理、非歧视性的获取与应用权利。”
代表巳在最终的签字页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字迹工整而有力。他收起属于自己的那份文件,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下摆。临走前,他走到陈默面前,伸出手。
两人的手握在一起。
“你说得对,陈先生。”代表巳看着他,眼神复杂,有审视,有感慨,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钦佩,“真正的领先,或许不是永远独自跑在最前面。而是……有能力,也有意愿,让身后更多的人,也能跟着跑起来,甚至有一天,并肩前行。”
上午十点,北京国际会议中心最大的新闻发布厅里已经座无虚席。长枪短炮的镜头对准前方的主席台,后排高处的支架上,直播设备的红灯亮成一片。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着期待与不确定的紧绷感。
国家官员壬站在主席台正中,身后的巨幅屏幕上显示着本次倡议的正式名称与标志。他做了简短的开场白,然后侧身,面向台下:
“现在,有请本次‘全球科技创新协作倡议’的主要发起人与核心技术专家,陈默先生,为大家详细介绍本次合作框架的核心内容与愿景。”
陈默从侧方的座位起身,走上台。他没有拿任何讲稿或提词卡,只是站定在演讲台后,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和闪烁的镜头。
“五年前,有人说,中国人造不出有竞争力的高端芯片。”他的开场白没有任何寒暄,直接而平静,“四年前,有人说,中国只能做低端组装,搞不了真正的精密制造和核心工业软件。三年前,有人说,中国科技缺乏原创,永远在模仿和追赶。”
他停顿了一下,那短暂的静默让台下所有的嘈杂都消失了。
“今天我们站在这里,召开这个发布会,不是为了向谁证明我们‘行’,也不是为了在某个排行榜上‘打败’谁。”他的声音清晰、平稳,却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只是想问这个世界一句:我们能不能,放下一些不必要的戒备和零和博弈的思维,真正地携起手来,把人类的科技文明,往更光明、更普惠的方向,实实在在地推进一步?”
台下响起了密集的快门声。前排,一位金发的外国记者率先举起了手。
“陈先生,我是《全球科技评论》的记者。有评论认为,中国此举是以科技合作为名,行扩大自身全球影响力之实。您如何回应这种观点?”
陈默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尖锐的问题并不意外:“我理解这种担忧。毕竟,国家间的信任建立需要时间,也需要事实来铺垫。”他侧身,向旁边的控制台做了个手势,“所以,我们不看口号,看行动。过去五年我们做了什么,让数据来说话。”
他身后的大屏幕亮起,开始播放一段精心剪辑但毫无煽情音乐的短片。画面里,是东南亚热带雨林边缘,农民正在调试安装太阳能驱动的智能土壤湿度传感器;是南美洲安第斯山脉深处的一所小学,孩子们正通过清晰流畅的视频连接,跟着万里之外的中国老师学习基础编程;是中东某战乱后重建地区的临时诊所,当地医生正在通过远程诊疗系统,与中国的医学专家共同分析一位病人的影像资料……
“这些项目中应用的所有核心技术——包括硬件设计图、通信协议、核心算法代码——全部是开源的,无偿向项目所在国和所有感兴趣的国际机构提供。”陈默的声音在视频结束后响起,“我们要的,从来不是追随者,更不是附庸。我们寻找的,是志同道合的同行者。”
另一位记者紧接着提问,语气带着技术人士特有的审慎:“陈先生,根据我们拿到的倡议文本摘要,中方似乎有意向全球公开部分新一代工业互联网系统的底层架构代码。这是否属实?如果是,你们不担心核心知识产权被复制、甚至被用于构建针对你们的技术壁垒吗?”
“担心。”陈默答得毫不犹豫,甚至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点坦然的无奈,“作为一个技术负责人,我每天都会担心。担心技术泄露,担心被恶意利用,担心投入巨大心血的东西为人作嫁。”
他话锋一转,收敛了笑意,神情变得严肃:“但我们更担心的是,如果所有人都因为害怕,而把最好的技术锁进保险柜,如果国际协作因为猜忌而寸步难行,那么整个人类的科技进步就会陷入停滞,最终受损的,是每一个生活在其中的人,尤其是那些最需要技术来改变命运的地区和群体。”
他举起手中一直拿着的一份蓝色封皮的文件,向台下示意:“所以,基于这种共识,我们今天在此正式宣布:我们将面向全球,逐步、有条件地开源新一代智能工业控制系统的核心底层代码库。任何国家、企业、研究机构或个人,在同意并遵守相关开源协议的前提下,都可以自由地查看、使用、学习、甚至在其基础上进行改进和创新。”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条件是——任何基于此开源代码进行的、产生实质性改进或衍生的新版本,也必须遵循同样的开源精神,将代码公开,回馈给社区。我们要构建的,不是一个封闭的花园,而是一片共同耕耘、共享果实的技术森林。”
现场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哗然声,记者们交头接耳,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
就在这时,陈默放在演讲台内侧口袋里的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他趁着台下骚动的间隙,快速瞥了一眼。是学生癸发来的信息:“老师,实验室刚跑通了‘灵枢’系统第三个迭代模型的第一轮全场景模拟。初步数据显示,极端工况下的自主响应与调整速度,比我们最乐观的预估还快了接近百分之四十。但是……模型在伦理边界判断模块出现了一个我无法独立解释的模糊区间。我想,可能需要当面和您讨论。”
陈默手指动了动,回了一个简洁的“好”字,然后将手机屏幕按熄,重新放回口袋。
发布会在一片热烈而又充满复杂情绪的讨论中结束。陈默没有参与后续的媒体群访,他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从侧门离开了喧闹的发布厅。
穿过连接主楼与附属建筑的一条玻璃穹顶长廊时,清晨的阳光已经变得温暖明亮,透过玻璃,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投下长长的、交错的影子。花园里的树木开始抽出嫩绿的新芽。
学生癸已经等在长廊另一头的出口处,背靠着白色廊柱,怀里抱着一叠打印出来的数据和图表,纸张边缘随着他有些焦急的踱步轻轻颤动。看见陈默走来,他立刻站直了身体。
“老师,他们……真的签了?同意那个‘开源共建’的条款了?”学生癸迎上来,语气里混杂着激动和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
“文本已经最终落定,下午就会提交联合国相关机构备案。”陈默点点头,脚步未停,继续沿着长廊向安静的园区深处走去。
学生癸跟在他身侧,下意识地低头翻动着怀里那些写满了复杂公式和流程图的纸张,声音低了下去:“可我还是……心里有点不踏实。最核心的架构,那些我们熬了无数夜、试错了上万次才摸到的诀窍,就这么……公开出去?万一……万一有人用它来做坏事,或者反过来卡我们脖子呢?”
“没有万一。”陈默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学生癸年轻而充满焦虑的眼睛,“把自己关在门里,或许能打造出一时无人能及的利器,但那条路,越走越窄,最终是一片孤岛。真正的强大,从来不是守着秘籍唯我独尊,而是你搭建的舞台、你制定的规则,能让越来越多的人自愿参与进来,共同演绎,并且发现——离开你这个平台,整个游戏都玩不转,或者,玩得没意思。”
学生癸抬起头,午前的阳光有些刺眼,他眯了眯眼睛:“可如果我们建立的这套规则……被人扭曲了,用来加剧不平等,甚至伤害更弱势的群体呢?技术本身没有善恶,但用它的人有。”
“所以,我们才要从一开始,就把护栏和底线,用最坚硬的材质,浇筑在系统的基石里。”陈默的声音很沉,像在陈述一个早已深思熟虑的真理,“科技可以跨越国界流动,但研发和应用它的人,必须有国界,更有良知和责任感。这份责任,不是靠封锁技术来实现,恰恰相反,是要通过开放和透明,让技术的每一步发展,都暴露在阳光之下,接受最广泛的监督和伦理审视。我们的责任,是确保它不被用来制造新的压迫,不被用来固化甚至扩大数字鸿沟,而是成为填平沟壑、赋能弱者的工具。”
他伸出手,按在学生癸略显单薄的肩膀上,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托付:“回去告诉‘灵枢’项目组的所有人。下一代系统正式上线时,在核心架构里,必须预留一个特殊的、高优先级的接入接口。这个接口,不设技术门槛,不限访问地域。它的默认服务列表里,第一个是给撒哈拉以南非洲缺少教师的乡村学校,第二个是给亚马孙雨林里监测生态变化的简陋站点,第三个是给大洋上小岛国的气候预警系统……给所有渴望改变、却被现有技术体系挡在外面的地方和人。”
学生癸静静地听着,抱着资料的手臂慢慢收紧,纸张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他慢慢地点了点头,眼神里的迷茫被一种逐渐清晰的决心所取代。
“老师,”他忽然开口,问了一个似乎盘旋已久的问题,“其实我一直想不明白。您为什么……能这么笃定,我们现在走的这条看似吃力不讨好、甚至风险重重的‘开放’之路,就一定是正确的方向?”
陈默没有立刻回答。他转回身,目光投向长廊外,远处是城市林立的天际线,更远处是春意渐浓的朦胧山影。他的视线似乎穿过了这些景象,看到了更遥远的时空。
“因为我看过太多相反的例子。”他的声音放缓了,带着回忆的质感,“十年前,我去西部一个矿区小镇调研。那里有个老师傅,守着几台老掉牙的机床,每天工作超过十二个小时,满手油污和老茧,就为了多挣点加班费,供儿子去省城读一个像样的高中。他手艺极好,机器哪里不对劲,听声音就能知道个八九不离十。”陈默停顿了一下,“去年,我偶然又看到那个镇的报道。还是那位老师傅,现在坐在自家敞亮的客厅里,对着平板电脑上清晰的界面,就能实时看到矿区新引进的智能生产线每一台设备的运行状态、能耗、甚至预判故障概率。他成了系统的‘顾问’,凭经验给AI算法提优化建议。他儿子,已经大学毕业,正在参与设计下一代矿山机器人。”
他收回目光,看向学生癸:“这不是什么高科技奇迹,这只是技术……回到了它本该去的地方,做了它本该做的事——把人从重复、危险、耗尽心力的劳动中解放出来,让人的经验和智慧,用在更值得的地方。”
学生癸没有再说话,只是站在那里,阳光将他和他怀里的资料都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风吹过长廊,带来远处隐约的市声和淡淡的花草香。
“老师,”过了好一会儿,学生癸才再次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直指核心的不安,“如果我们一直这样……毫无保留地推动开放和共享,把技术、经验、甚至教训都摊开来讲。会不会有一天……别人学会了所有我们会的,甚至做得更好。到了那一天,他们是不是就不再需要我们了?我们会不会……被抛在后面?”
陈默听了,没有立刻反驳,反而很轻地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嘲讽,只有一种洞察世事的通透和淡淡的感慨。
“那你就要先想明白一件事,癸。”他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带出来的、聪慧却尚未完全摆脱学生思维的年轻人,“你内心深处,究竟希望别人永远仰仗你、依赖你提供的一切,生怕你离开;还是更希望,你能帮助他们获得力量,让他们也能稳稳地站起来,然后转过身,和你一起,望向更远的前方,并肩去开拓谁都未曾见过的风景?”
学生癸愣住了,嘴唇微微张开,似乎被这个简单却锋利的问题刺中了某个从未深想的角落。
“我们点燃火把,不是为了做黑暗中唯一的光源,让所有人都只能仰望我们、跟随我们。”陈默的声音平静而有力,像在陈述一个自然法则,“我们点燃火把,是为了把引火的方法教给更多人,让每一个人,都有能力在自己的手中,燃起一团温暖而明亮的光。然后,这千千万万的光,会连成一片,照亮我们所有人都未曾踏足过的、更广阔的黑夜。”
学生癸低下头,目光落在手中那叠资料的封面上。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光滑的铜版纸,指尖能感受到下面那些打印文字的微微凸起。他的嘴唇翕动着,喉结上下滚动,仿佛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却只化作一个无声的、复杂的叹息。
陈默没有再等他组织语言。他转过身,沿着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长廊,继续向出口走去。他的背影在光与影的交错中,显得挺拔而孤独,又充满了某种一往无前的笃定。
长廊尽头,会议中心主楼外侧,悬挂着巨大的、印有本次倡议主题的横幅。一阵稍强的春风吹过,那红色的绸布被猛地掀起,哗啦啦地作响,在空中展开、翻卷,又缓缓落下,周而复始。
学生癸依旧站在原地,怀里紧紧抱着那份厚重的报告,仿佛抱着一个时代的重量,又像捧着一颗刚刚被点燃、却还不知如何安放的种子。
他的嘴唇,终于微微张开,发出一个极轻的、几乎被风吹散的单音节。
“可……”
后面的话,终究没能说出来,消散在午后长廊温暖而静谧的空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