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挂断电话后，没有立即离开办公室。他站在窗边，目光落在院子里那排整齐摆放的工具箱前。一个纤细的身影正蹲在那里，低头翻阅着一本厚重的维修手册，手指时不时点在书页上，像是在仔细对照着什么。
他认出那是赵天虎的妹妹。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工装外套，袖子利落地卷到手肘处，头发扎成简单的马尾，几缕被汗水浸湿的发丝贴在额前。面前整齐摆放着一整套扳手，她正一个个仔细比对书上的图示，专注的神情仿佛在破解什么重要谜题。
陈默轻轻推开窗户，微风带着机油特有的气味飘进室内。他缓步走出办公室，脚步声轻得几乎听不见。
看得懂吗？他在她身后轻声问道。
女孩吓了一跳，抬头看见是他，连忙站起身，啊......有些地方还不太明白。
哪里不明白？
这个型号对应的是不是m14的螺母？书上说常用在悬挂系统，但我刚才观察那辆三轮车，用的好像不是这个规格。
陈默赞许地点点头，你可以去检查那辆车的后桥连接处，拆开护盖就能确认。
她犹豫了一下，我能动手吗？万一弄坏了......
修车厂本来就是练手的地方。他说，你哥现在带着徒弟，你也一样可以学习。
女孩轻轻咬了下嘴唇，转身走向角落那辆旧三轮车。她戴上手套，拿起一把扳手，动作虽然还带着生涩，但每一步都严格遵循书上的步骤：先松开固定螺栓，再卸下卡扣，最后小心翼翼地撬开护盖。
陈默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站在一旁观察。
几分钟后，她取下护盖，仔细端详着里面的螺母，几秒后回过头来，声音里带着发现真相的兴奋：是m12！书上写错了！
陈默唇角微扬，书本也会有出错的时候。重要的是你懂得查证，敢于实践。
这时赵天虎从车间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份维修单。看见妹妹在拆解车辆，他皱起眉头走近，你在做什么？别把零件弄丢了，待会装不回去。
女孩低下头，我只是想确认一下......
赵天虎刚要开口，却看见她已经将护盖放回原位，一颗颗拧紧螺丝，动作虽然缓慢，但顺序完全正确。他还注意到，她在笔记本上认真记录下了刚才发现的问题。
他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什么，而是从工具箱里取出一支红色记号笔，递给她。
这里有个磨损点。他指着刹车鼓边缘，标记一下，明天更换新零件时提醒我。
女孩接过笔，认真地画了一个圈。
赵天虎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背影不再显得那么急躁。
下午收工前，几个老技工聚在休息区喝茶。有人瞥见女孩在登记设备巡检表，随口说了句：小姑娘来体验两天就算了，还真能顶事？
话音刚落，赵天虎走进来，正好听见这句话。他走到妹妹面前，声音不大，却让整个院子都安静下来。
从明天开始，设备巡检交给你负责。他说，每天检查一遍，数据录入电脑，发现问题直接向我汇报。
众人都愣住了。
女孩也怔住了，我......可以吗？
你愿不愿意承担这个责任？
她深吸一口气，愿意。
赵天虎点点头，转身对其他人说：如果她漏查了问题，责任由我来承担。
没有人再说话。
第二天一早，女孩提前半小时来到厂里。她重新整理了巡检流程，增加了几个检测项目：油压、电路接头松动、轮胎磨损均匀度。还制作了一张简易表格，贴在控制室门口。
中午时分，她拿着一份打印出来的报告找到陈默。
这台发动机最近水温波动异常。她指着图表分析，我检查了冷却管路，发现接口处有轻微渗水痕迹，可能是密封圈老化。建议尽快更换，否则高温会影响EcU工作。
陈默接过报告仔细阅读。字迹工整，分析虽然简单但逻辑清晰。他没有直接评价，而是拿着报告走到车间，拍在操作台上。
谁能在三天内验证这个判断？他说，对了，奖励两百元。
几个年轻技工立刻围上来争相查看。有人表示怀疑，一个小姑娘写的分析也能当真？
结果第三天上午，负责检测的工人拆开发动机外围，果然发现冷却管接口的密封圈裂开了一条细缝，再运行几天就会开始漏水。
消息传开后，大家都对她刮目相看。
当晚开例会时，陈默当众宣读了她的名字。
这次故障预判是她完成的。说完就把报告递还给她。
会议室里安静了片刻，随后有人带头鼓掌。掌声不算热烈，但持续了相当一段时间。
她低着头，手指紧紧捏着报告边角，指节微微发白。
散会后，她独自来到仓库，坐在工具架旁继续翻阅笔记。外面的人声渐渐远去，灯光一盏盏熄灭。
陈默路过时看见她还在那里，便走过去坐下。
害怕他们笑话你？
她摇摇头，不怕了。我只是想做得更好。
那你已经做到了。
她抬起头，可我还是不够专业，书上很多地方看不懂，实际操作也慢。
没有人一开始就会。陈默说，你比很多人强的地方在于，你愿意关注细节。
她笑了笑，合上笔记。
第二天早上，她在车间门口遇见哥哥。赵天虎正在调试一台新设备，看见她来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把这个传感器安装上去。他指着控制面板，注意接线顺序不要搞错。
她照做了，完成后还主动测量了电压值。
赵天虎仔细检查了一遍，点头道：不错。
她正要离开，他忽然开口：你......真的很棒。
声音很轻，像是憋了很久才说出口。
她转过身，眼睛亮了一下。
她说，我找到了真正想做的事。
赵天虎没再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接下来的几天，她开始独立处理日常巡检工作，还主动记录常见故障模式。有一次，她发现一辆车的AbS系统报警频率异常，深入追查后，竟找出是线路屏蔽层破损导致的信号干扰。
这个问题连几位老技工都没有注意到。
陈默把她的记录收进档案袋，标注为见习技术员观察报告。
周五傍晚，她提交了第二份分析简报。这次提出了一个新建议：在高温作业区加装温度传感器模块，实时监控关键部件的散热情况。
陈默翻到最后一页，看到这句话时停了下来。
他抬头望向车间。
赵天虎正带着一组新人拆解变速箱，讲解力矩分配原理。他的妹妹站在旁边，手里拿着平板电脑，一边听讲一边记录，偶尔提出一个问题，语气自然而自信。
陈默起身走到资料柜前，将那份简报放进标有人才储备的文件盒里。
窗外天色渐暗，厂区的灯光陆续亮起。一辆运货的三轮车缓缓驶入大门，车轮碾过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陈默站在柜子前，手里还拿着空文件夹。
他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又把它抽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