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大堂充满了焦糊味与血腥味,韩靖惨死的余温凝在冰冷的地砖上,与刑具架上的寒气相缠。岳飞被两名狱卒架着拖上堂,两肋的伤处被粗糙的麻绳勒得渗血,每走一步都牵动伤口,却仍倔强地抬着下巴;张宪被铁链锁着,喉间因吞炭留下的焦痂开裂,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嗬嗬”的异响;岳云的手臂还吊在夹板上,囚服碎成几片挂在身上,眼神里满是未褪的怒火与难掩的疲惫。
万俟卨坐在主审席上,背后立着听审的李若朴、何彦猷,二人也一脸愁眉,心思复杂。
“带反贼岳飞、张宪、岳云!”惊堂木拍下,震得堂顶灰尘簌簌落下。
三人被拉扯着上堂后,万俟卨指着堂下,声音尖利:“昨日韩靖闯牢劫狱,供称是你暗中授意,妄图裹挟死囚作乱,你可知罪?”
岳飞垂着眼,目光落在堂中韩靖的尸身和地上那摊未干的血渍。他喉结滚动,想说什么,却终是化作一声轻叹,低头沉默不语。韩靖的死已让他生无可恋,这构陷的罪名,辩与不辩,早已没了意义。
“我爹没有!”岳云猛地抬头嘶吼,“是韩靖哥自己要救我爹!你们这些奸贼,伪造供词还不够,还要污蔑我韩靖哥哥!”
“放肆!阶下囚也敢狡辩!”万俟卨刚要拍案怒斥,李若朴突然起身,笏板重重顿在案上:“万大人!岳云所言并非无据!韩靖闯牢前并未与岳飞通传,狱中往来信件可查!岳将军戍守边疆十余年,斩金兀术、复襄阳六郡,忠勇之名天下皆知,下官愿以官职担保其清白!”
“下官附议!”何彦猷紧随其后,目光扫过堂下的三人和韩靖的尸首,声音掷地有声,“若仅凭一人闯牢便定主帅谋逆之罪,何以服天下将士?何以安民心?请万大人彻查证据,勿要屈杀忠良!”万俟卨脸色骤变,狠狠瞪了二人一眼,却碍于公论无法发作。
“堂审暂停!”万俟卨猛地起身,拂袖走向后堂——这二人当众发难,若不及时处置,怕是要生变数。后堂内,秦桧正端着茶盏等候,见他气冲冲进来,挑眉问道:“审得如何了?”万俟卨咬牙道:“李若朴、何彦猷那两个老东西,竟敢当众为岳飞担保,再让他们陪审,此事必败!”
秦桧将茶盏重重磕在案上,茶水溅出:“废物!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狠厉,“传我手谕,就说李、何二人党附叛臣,即刻罢官夺职,押离大理寺!让张俊即刻入堂陪审,定能办妥!”万俟卨领命而去,转身时嘴角已勾起阴笑——有秦桧撑腰,看谁还敢拦着。
“堂审继续!”万俟卨重返大堂时,身后已跟着一身绯袍的张俊。两名御营司的将士押着面如死灰的李若朴、何彦猷从侧门走出,二人路过岳飞身边时,无声地拱了拱手,眼中满是愧疚与无奈。岳飞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心中最后一丝关于“公道”的希冀,彻底熄灭。
复审的鼓声响得沉重,当“传王贵上堂”的呼喊响起时,岳飞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希冀——那是从汤阴便跟着他的发小,是颍昌之战与他并肩劈倒铁浮屠的兄弟,他不信王贵会害他。可当王贵缩着脖子走进大堂时,岳飞的希冀便碎了大半——王贵穿着崭新的官袍,却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不敢看他一眼。
“王贵,本官问你,岳飞在军中可有谋逆言论?”万俟卨开门见山。王贵张了张嘴,喉结滚了几滚,刚要摇头,便见张俊轻咳一声,慢悠悠道:“王都统制,你如今是朝廷命官,可要想清楚——岳家军谋逆,你这老部下若知情不报,便是同党,一样要入死牢陪他们。”
这句话如尖刀戳中了王贵的软肋。他想起妻儿被秦桧亲信控制的模样,想起那封“敢违逆便提头来见”的密信,膝盖一软,竟差点跪倒在地。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已变得空洞,声音发颤:“早、早年间,岳飞与张宪在鄂州帅帐饮酒,曾说‘国家没救了,皇上不修德’……”
“轰”的一声,岳云猛地挣扎起来:“你!我爹那是感叹朝政昏暗,不是谋逆!”狱卒死死按住他,他却仍嘶吼着要扑向王贵。张宪也急了,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怒吼,拼命挣扎着要指向王贵,嘴角裂开,渗出血沫——那是他吞炭毁喉后,第一次发这么大的声。
万俟卨不理会二人的反抗,步步紧逼:“岳飞说这话时,张宪如何回应?”王贵的声音更低了,几乎细不可闻:“张宪说……说岳飞想怎样都行,他都跟随、支持。”
“那岳飞想怎样?”万俟卨猛地一拍惊堂木,声音陡然拔高。
王贵的脸瞬间惨白,支支吾吾了半晌,终于挤出一句:“岳、岳大帅说……他和太祖爷一样,三十二岁就当了节度使。”
这话一出,大堂内死寂一片,连狱卒的呼吸都停了半拍。岳飞猛地仰头,闭紧双眼,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滚落。他确实说过这些话,曾经在军中屡立战功,自豪之情溢于言表,他与张宪饮酒时的玩笑之语;说太祖三十二岁为节度使,是感慨自己同样三十余岁领兵,却壮志难酬。可在王贵口中,这些肺腑之言,竟成了谋逆的铁证。
“你真没种!”张宪拼尽全力嘶吼,声音破锣般刺耳,却带着滔天的恨意,“岳家军的败类!”他挣扎着要扑过去,铁链磨得手腕血肉模糊,却被狱卒死死按在地上。
岳云早已泣不成声,他看着王贵那张不敢与他们对视的脸,看着父亲仰头落泪的模样,看着张宪被按在地上挣扎的身影,突然明白——这不是审讯,是一场早已编排好的屠杀,用故友的刀,刺穿忠良的心脏。
王贵瘫软在地,双手死死捂住脸,肩膀剧烈颤抖,没人看见他的眼泪,却能听见他压抑的呜咽,在阴森的大堂里,与张宪的嘶吼、岳云的哭泣交织在一起,成了最悲怆的挽歌。
万俟卨满意地看着这一切,与张俊交换个得意的眼神,拿起笔在供词上写下“证词确凿”四字,高声道:“岳飞勾结张宪、岳云,口出悖逆之言,意图效仿太祖谋反,证据确凿!打入死牢,待奏请陛下后,择日处斩!”
狱卒架起失魂落魄的岳飞,将供词放到岳飞面前让他画押,岳飞果断的拿起笔,在上面写上了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八个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