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
顾昭珩的目光如淬了寒冰的利刃,从赵管事那张“忠心耿耿”的脸上刮过,最终落在他指向的东墙之外。
那里的黑暗,仿佛正张开一张巨口,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赵管事话音刚落,庭院中幸存的学子仆役便是一片哗然,恐惧的目光纷纷投向那片深沉的黑暗。
贼人?
什么样的贼人会挖地道通往书院?
“王爷,这……”周先生挣扎着爬起来,一脸惊疑不定。
“慌什么。”顾昭珩的声音不大,却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
他看都未看赵管事一眼,仿佛那人只是空气,“带路。”
“是,是!”赵管事忙不迭地躬身,眼底掠过一丝得逞的精光。
“王爷!”苏晚棠却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指尖冰凉。
她仰头看他,苍白的脸上写满凝重,“不对劲。这地道出现的太巧了。”
“本王知道。”顾昭珩反手握住她冰冷的手,那只受伤的右手鲜血已经凝固,此刻传来的却是干燥的暖意,“但若这地道是阵眼的一部分,我们就必须下去。”
他的目光沉静如海,让她纷乱的心瞬间安定下来。
是了,这地道不是选择题,而是必答题。
暗卫在前开路,顾昭珩护着苏晚棠紧随其后,赵管事则“尽职尽责”地跟在末尾。
地道入口藏在一片杂乱的冬青树丛后,狭窄得仅容一人通过。
甫一进入,一股混合着泥土腥气与陈腐蜡油味的阴风便扑面而来。
暗卫举着火折子,光线在潮湿的石壁上跳跃。
地道比想象中更深,一路向下倾斜,墙壁上满是人工开凿的粗糙痕迹。
“王爷,您看!”走在最前的暗卫突然停下脚步。
众人凑上前去,只见前行不足十丈的石壁上,竟赫然凿出一个半尺见方的壁龛。
壁龛之内,静静嵌着一盏巴掌大小的青铜灯。
那灯造型极为诡异,灯座是一只向上伸出的骷髅手掌,灯盏则如一颗被剖开的头骨,里面盛着半满的、暗红色的粘稠灯油。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灯芯——分明是一根泛黄的骨针,上面密密麻麻缠绕着漆黑的人发!
“这是……‘子母同心灯’的子灯!”苏晚棠只看一眼,便倒抽一口凉气。
她顾不得男女之嫌,挣开顾昭珩的手,快步上前蹲下身。
她不敢直接触碰灯身,只用一根银簪轻轻拨动灯座底部。
火光下,一圈细密如蚁的符文清晰可见,与昨夜宴会上那些“文枢灯”的符文同源,却在角落里多了一串她从未见过的阵纹。
“聚魂为引,引音为杀……”苏晚棠指尖悬在阵纹上方,没有触碰,却仿佛能感受到那符文之下压抑的尖啸,“这些灯不是随机埋的,它们用人的魂魄做信标,把井底钟声的震荡之力沿着特定的路径传导放大,形成共鸣。这条地道,就是一条声波导路,它的终点,直通……回音井底的魂隙!”
她一番话说得又快又急,气息不稳,蹲久了眼前一阵发黑,身子晃了晃。
一只大手及时扶住了她的肩膀。
“别逞强。”顾昭珩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道。
他见她久跪在地,研究那些邪物耗费心神,脸色白得像纸,便不动声色地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小的油纸包,看也不看地塞进了她手中。
“吃点东西。”
苏晚棠一愣,低头打开。
油纸包里,是四四方方、码得整整齐齐的桂花糕,触手竟还是温热的,带着他身上清冽的龙涎香和……一丝淡淡的体温。
“你……随身带这个?”苏晚棠又惊又疑,这男人是属机器猫的吗?
怎么什么都能从怀里掏出来?
“怕你饿晕过去,误了破阵。”顾昭珩语气平淡如水,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火光下,他微微泛红的耳尖却出卖了他。
苏晚棠心头那根名为“嘴硬”的弦,被这块温热的桂花糕轻轻一拨,彻底哑了。
她低下头,默默拿起一块咬了一口。
甜糯的桂花香瞬间在唇齿间化开,暖意顺着喉咙滑入胃里。
她忽然觉得纷乱的心神一宁,那股因过度动用灵力而产生的眩晕感竟也消散了许多。
这糕里……竟掺了安神的茯苓粉!
他不是随手带的,是早有准备!
这个男人,总是在这种意想不到的地方,用最笨拙也最直接的方式,告诉她——他看见了她的逞强,也心疼她的疲惫。
苏晚棠鼻尖一酸,赶紧又咬了一大口,用咀嚼的动作掩饰自己瞬间涌上的情绪。
就在这时,地道外传来周先生压抑的、带着哭腔的低语。
原来顾昭珩命两名暗卫守在外面,看住周先生和赵管事,也防止有人破坏现场。
苏晚棠心神微动,对顾昭珩使了个眼色,两人悄无声息地退到地道口。
只见庭院中,周先生正失魂落魄地站在昏迷的小桃身边,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恐惧,有懊悔,更多的却是痛心。
“造孽啊……真是造孽……”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梦呓,“当年我答应过她娘,一定护这孩子周全……可赵管事拿住了我的把柄,逼我默许他们在书院动土……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们会用人命喂灯啊……”
苏晚棠心头一震!
果然,这书院里有内应,就是这位看似正直胆小的周先生!
她正要现身,却听顾昭珩在她耳边用气音道:“别动,让他说。”
周先生似乎陷入了回忆,浑身都在发抖:“她娘走得早,临终前把孩子托付给我,求我保她一世平安喜乐……可我……我这个做叔叔的,却亲手把她推入了火坑……”
苏晚棠悄然走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仿佛一阵风:“谁的娘?”
周先生浑身猛地一僵,像是被针扎了一般,霍然回头!
看到苏晚棠和顾昭珩,他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终,他痛苦地闭上眼,重重地摇了摇头,只求道:“苏姑娘……求你,别再问了……”
“嗡——!”
苏晚棠正欲再逼问,识海深处的那盏金焰灯骤然狂闪,耳边仿佛一瞬间响起了无数冤魂重叠的低语!
不好!
她猛地回头望向幽深的地道,一股极致的危险感如芒刺在背!
“地道里的灯!”
她急喝一声,与顾昭珩对视一眼,两人同时转身冲回地道!
只见地道深处,那七盏依次嵌在石壁上的“子母同心灯”,灯芯竟在同一时刻剧烈跳动起来,焰苗被无形的力量拉长,扭曲如蛇信,即将自燃!
“快!用湿布封住灯口!不能让它们完成声波共振!”苏晚棠厉声尖叫。
暗卫反应极快,立刻解下水囊淋湿衣袍,不顾一切地扑上前去!
“轰——!”
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最靠近入口的第一盏灯猛地爆燃,火焰不再是昏黄,而是化作一种令人心悸的幽绿色!
火光之中,一张痛苦扭曲的人脸虚影一闪而过!
紧接着,是第二盏,第三盏……
“噗!噗!”
暗卫们拼死将剩下的几盏灯扑灭,但那爆燃的幽绿火焰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
火光熄灭,死寂的地道里只剩下刺鼻的焦糊味。
那第一盏爆燃的青铜灯,灯座已被烧得焦黑,在那片黑色之中,一个由残留焦痕构成的字迹,清晰地显现出来。
那是一个——“苏”字。
苏晚棠的瞳孔骤然缩成最危险的针尖!
这个符号!
这是卦门被灭门前,她的族人用生命和鲜血在祖祠门上留下的最后一个警示!
它代表着背叛,代表着引狼入室,代表着卦门血脉的宿敌!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封存所有证物!”顾昭珩第一时间察觉到她情绪的剧变,立刻下令。
他一把扣住她冰凉的手腕,将她带离那令人不安的焦痕,“别怕,有我。”
他的声音,是此刻唯一的锚点。
而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地道内时,一直“忠心”守在廊柱下的赵管事,悄然退至阴影之中。
他迅速从袖中摸出一枚微不可察的微型陶丸,闪电般塞入了廊柱的一道裂缝里。
做完这一切,他嘴唇微微翕动,仿佛在念诵什么,嘴角勾起一抹阴冷至极的笑意。
陶丸内,藏着赵王秘制的“听世尘”。
只要那个苏晚棠再动用一次她那独特的清魂微光,远在王府的赵王,就能通过法器共鸣,精准锁定她独一无二的命格轨迹。
猎物,已经主动走进了猎场。
而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京城,永宁侯府最深处、一间早已废弃蒙尘多年的绣楼里,一盏被蛛网覆盖的陈旧铜灯,灯芯处悄无声息地,亮了一下。
半个时辰后,书院的混乱总算被定王府的亲卫彻底控制。
苏晚棠站在狼藉的庭院中,看着那口被暂时封印的古井,和那条深不见底的地道,脑子里乱成一团麻。
灭门的线索,小桃的身世,周先生的隐瞒,赵王的阴谋……所有的一切都交织在一起。
尤其是那个“苏”字,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了她的心里。
她必须冷静下来,必须找到一个突破口。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顾昭珩,脸上恢复了一贯的镇定:“王爷,我想去东院看看,昨夜夜宴,那里还留下了不少东西,或许……能找到些别的线索。”
她的理由听上去合情合理,既是查案,也是为书院收拾残局。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真正在意的,是那个爆燃的灯笼,本是东院夜宴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