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文登盐毒祸民生】
胶东半岛的秋天总是带着一层薄薄的雾气,但今年的秋雾似乎格外浓重,仿佛是老天爷特意调制出来的一般,又浓又厚,就像是一床掺满了盐分的巨大棉被,沉甸甸地压在了整个文登县城之上,将这里的每一条街道、每一处小巷都紧紧包裹起来,让人透不过气来。
而原本应该是人来人往、热热闹闹的南门集市,此时也变得异常冷清和寂静——自从半个月前县里派来的官吏们推着装满新盐的木车挨家挨户分发之后,这座小镇已经连续发生了九起惊心动魄的人命案件!一时间人心惶惶,就连平日里生意兴隆的药铺门前的石阶,都因为前来求医问药的老百姓太多而被踩踏得闪闪发亮;然而遗憾的是,尽管如此,这些可怜的人们没有一个能够从那位医术高明的郎中医室里安然无恙地走出来……
张老栓的哭喊声穿透晨雾,在石板路上滚得老远。他儿媳昨儿个还摸着孕肚哼小曲,今早喝了碗撒盐的小米粥,没过一个时辰便捂腹惨叫,鲜血顺着床沿流成河,七个月大的男婴没等见天日就没了气息。隔壁李屠户家更惨,独子偷吃了块盐腌猪耳,夜里突然浑身抽搐,牙齿咬得咯咯响,天亮时嘴角淌着黑血,眼珠子瞪得快要脱出眼眶。最邪门的是走街串巷的王货郎,一家三口连着三日吃盐腌萝卜,今早起来全成了哑巴,指着桌上的盐罐呜呜直哭,手指抠得罐沿全是血痕。
“是盐!定是那青霜盐作祟!” 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镇民们瞬间炸了锅。数十人举着自家的盐罐涌到县署门前,粗瓷罐里的盐粒白中泛青,表面裹着层薄薄的霜气,凑近闻有股说不出的腥甜,舔一口更是涩得舌头发麻。有人将盐粒摔在地上,碎裂的盐块里竟嵌着细小的黑渣,像埋了土屑。
文登县令周苛的官帽歪在一边,三天没合眼的眼睛布满血丝。他踩着露水奔到盐仓,看着堆成山的盐袋直跺脚 —— 这些盐都印着 “昌阳盐场” 的朱红戳记,半月前由郡里统一调配,封条完好无损,可拆开的盐袋里,青霜般的痕迹已渗进布袋纤维,摸上去黏腻发凉。
“快!快封仓!” 周苛扯着嗓子喊,让衙役用铁链锁死仓门,又亲笔写了八百里加急文书,派两名精壮衙役快马送往琅琊行宫。文书递到嬴政案前时,胶东七郡的告急信已堆成半人高:东莱郡一户人家吃盐后疯癫砍人,即墨县出现十余个哑巴孩童,最可怖的是黄县,有产妇食盐后生下死胎,胎身竟青黑如炭。
“食者绝嗣?” 嬴政将文书狠狠摔在青铜案上,玄色冕旒下的目光扫过案上的盐样,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案头的青铜鹤灯被震得摇晃,灯光里,他指尖摩挲着鹿卢剑的剑镦 —— 自蓬莱童男女投海、之罘刻石遭改后,这天下就没安生过,如今竟有人敢在百姓赖以为生的盐里动手脚。
“王离!”
“臣在!” 殿外传来沉稳的应答,王离掀帘而入,玄甲上还沾着骊山的红褐色尘土,甲缝里嵌着的朱砂碎屑在灯光下泛着细光 —— 他刚从骊山陵调防归来,尚未卸甲。
“率五百锐士,即刻驰援胶东!” 嬴政的声音带着彻骨寒意,“查清盐中毒物来历,揪出背后主使!若涉反贼,无需禀报,就地格杀!”
三日后,王离的队伍抵达文登。周苛早已在盐仓外布了三重岗哨,见秦军铠甲上的玄鸟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将军救民!再晚些,文登怕是要成死城了!”
盐仓的木门被推开时,一股刺鼻的气息扑面而来 —— 混杂着盐腥、霉味与淡淡的腐气。堆积的盐袋上,青霜已凝结成细小的冰晶,王离抽出匕首挑开布袋,盐粒簌簌落下,其中几粒黏成一团,用刀尖拨开,里面的黑色碎屑清晰可见。他捻起碎屑凑到鼻尖,一股腐朽的土腥气钻进鼻腔,绝非海盐应有的味道。
“取镜来。” 王离吩咐道。亲兵立刻递上青铜放大镜 —— 这是墨家工匠特制的器物,镜面磨得极薄,能将细微之物放大数倍。王离将盐粒放在镜下,瞳孔骤然收缩:盐粒表面的青霜并非自然凝结,而是被某种药水浸泡后形成的结晶,更惊人的是,每粒盐的内核都刻着极小的秦篆,十数粒拼合起来,正是 “食者绝嗣” 四字。
“是巫毒刻咒。” 王离沉声道,匕首在盐堆上划出一道深痕,“这刻工精细如发丝,必是墨家手法。传命下去,封锁昌阳盐场,所有盐工即刻拘押审讯!”
【二: 盐场密查揪内鬼】
昌阳盐场位于广袤无垠的黄海边上,远远望去,仿佛与大海融为一体。这里有着数不清的盐田,它们宛如被打碎的银色镜子一般,散落在辽阔的海滩之上,熠熠生辉。然而,曾经热闹非凡、繁忙异常的景象如今却已不复存在——那些平日里穿梭于盐田间辛勤劳作的盐工们竟然全都销声匿迹!
此时此刻,偌大的盐场内空无一人,只剩下场主赵老三孤零零地蜷缩在一个偏僻角落里的一堆干草之中。他惊恐万分地瞪大双眼,紧盯着逐渐靠近的秦军队伍。只见那支军队身着黑色重甲,在灿烂阳光下显得格外威严庄重;他们步伐整齐划一,气势如虹,仿佛一股无法阻挡的洪流正汹涌而来。
面对如此强大而可怕的敌人,赵老三吓得浑身发抖,双腿发软,甚至连裤子都因为极度恐惧而湿透了一大片。最后,他实在支撑不住,只能狼狈不堪地从草丛里滚落出来,并以最快速度跪倒在地,向眼前这群冷酷无情的秦军士兵求饶。
“将军饶命!不关小人的事!是黑衣人逼我的!” 赵老三的声音抖得像筛糠,双手在怀里摸索半天,掏出一枚青铜符 —— 符面刻着交错的矩尺与墨斗纹,正是墨家矩子令,只是比琅琊鬼市查获的那枚多了一道细小的裂痕,像是被人摔过。
“细细说来。” 王离按住腰间佩剑,靴尖踩着盐仓地面的碎盐,咯吱作响。
赵老三咽了口唾沫,声音断断续续:“半月前的夜半,五个黑衣人翻墙进来,领头的蒙着脸,只露一双三角眼。他们拿着这枚符,说要是不往盐里掺东西,就把我十岁的儿子沉进盐卤池。” 他指着仓角的一个陶瓮,“他们给了我这个,一包黑粉末,还有个瓷瓶,说先把粉末混进盐卤,再浇药水,晒出来的盐就带‘仙气’。”
王离让人打开陶瓮,黑色粉末簌簌落在白纸上,与文登盐粒中的碎屑一模一样;瓷瓶里的药水呈暗褐色,倒出一滴在铜盘里,瞬间泛起青雾,凑近闻有股蛇腥气。“他们还说了什么?”
“说这是‘绝嗣咒’,能让秦人的香火断根。” 赵老三的脸白得像纸,“还说这只是开头,等天下人都吃了这盐,楚国就能复……” 话没说完,他猛地捂住嘴,眼神里满是惊恐。
“草垛后面是什么?” 王离突然发问。赵老三的目光不自觉地瞟向盐仓西北角,那里的草垛明显比别处高,还透着淡淡的腐味。
锐士们挥刀劈开草垛,两具僵硬的尸体滚了出来。死者都是中年男子,衣衫上沾着盐霜,指甲发黑如炭,嘴角挂着黑血 —— 正是昌阳盐场的老盐工,三天前就没了踪影。王离蹲下身,翻看死者的手掌,掌心有明显的绳索勒痕,指缝里嵌着细碎的墨色木屑,像是挣扎时抓碎了墨家的木符。
“去盐卤池。” 王离起身道。盐场西侧的十余个淋卤池里,卤水泛着诡异的青黑色,池边的草灰堆里,散落着几片墨家特制的青铜刮盐板。一名锐士舀起半勺卤水,滴在银簪上,簪子瞬间变黑。“是汞毒。” 王离眼神一凛,“这不是普通的巫毒,是用骊山封土混了蛇毒炼制的。”
他让人取来盐场的制盐工具,发现淋卤用的竹篾筛上,除了盐霜还有暗红色的痕迹 —— 化验后竟是人血。结合赵老三所说的 “药水”,王离立刻明白:反贼先用骊山封土(含汞砂)、蝮蛇毒与人血熬制成药,再将药汁淋入盐卤,经日晒后,毒汁与盐粒凝结,还能将刻好的巫咒嵌进盐核。
“抽卤水样本,送琅琊工坊核验。” 王离下令,同时让人看管赵老三,“问出黑衣人离开的方向,以及他们是否提过‘骊山’二字。”
三日后,核验结果传回:盐卤中不仅有汞、砷等骊山封土特有的成分,还检测出了人骨磷灰 —— 与骊山陵人殉坑的土壤成分完全吻合。王离捏着竹简的手指泛白,崂山方士的丹炉、琅琊鬼市的东珠,如今连盐祸都扯出了骊山,反秦势力的网,竟已织到了始皇陵的根上。
“备马。” 王离翻身上甲,“去骊山。”
【三: 骊山探土现人殉】
骊山陵的工地上,尘土遮天蔽日。十万刑徒赤着上身,将一车车红褐色封土推向地宫方向,监工的皮鞭抽在皮肉上的脆响,盖过了夯土的号子声。王离的队伍刚到入口,就见赵高的义子赵成举着鞭子抽打一名倒在地上的刑徒,鞭子上的铁刺沾着鲜血。
“王将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赵成见玄甲队伍,立刻扔下鞭子,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可眼神却在王离身后的锐士身上打转,“这里尘土重,不如去行宫喝杯凉茶?”
“不必。” 王离径直走向封土堆,“取三袋新挖的封土,本将要查验。”
赵成的笑容僵在脸上,手指不自觉地搓着袖口:“将军说笑了,这封土都是按规制选的红胶泥,哪用得着查验……”
“怎么?” 王离侧目,腰间佩剑的剑穗微微晃动,“赵监工是怕本将查出什么?”
赵成脸色骤变,连忙挥手让刑徒扛来三袋封土。麻袋被扯开,红褐色的封土簌簌落下,颗粒分明,里面混着细小的骨渣,阳光一照,还能看见闪着银光的汞砂碎屑。王离蹲下身,用匕首拨开土堆,刀尖突然碰到硬物 —— 挑出来一看,竟是半枚人的指甲,指甲缝里嵌着暗红色的朱砂,尖端还带着裂痕,像是死前曾用力抓挠过什么。
“这是什么?” 王离举起指甲,声音冷得像冰。
赵成的额头渗出冷汗,结结巴巴地说:“这…… 这是殉葬人的遗物,骊山陵用了不少人殉,封土里混着指甲骨渣,再正常不过。”
“正常?” 王离冷笑一声,让人将三袋封土全部倒在草席上,用细筛细细筛选。锐士们弓着腰,筛子晃动间,二十余枚指甲陆续落在白纸上 —— 有的带着血痂,有的刻着细痕,最长的一枚有寸许,指甲盖泛着青黑色,显然是中毒而亡者的遗物。
“取镜。” 王离接过青铜放大镜,对准一枚指甲的内侧。指甲经清水浸泡后变软,用细毛刷轻轻刷去污垢,细小的纹路渐渐清晰 —— 不是自然裂纹,是用针刻出的符号,横平竖直,像极了墨家的坐标标记。
“拿地图来!” 王离高声道。亲兵立刻铺开胶东与关中的合制地图,王离按指甲上的纹路比对,指尖在地图上移动,最终停在沛县境内的一点 —— 那里标注着 “泗水亭”,旁边还有个极小的亭长印戳,刻着 “刘季” 二字。
“泗水亭……” 王离的指尖微微颤抖。之罘刻石的沛县红砂、琅琊鬼市的 “沛当王” 帛书、骊山图纸的 “刘季止此”,如今连人殉指甲的坐标都指向了这个泗水亭长。他抬头看向赵成,对方正眼神躲闪地往刑徒群里瞟,嘴唇抿得发白。
“赵监工,” 王离缓缓起身,“这些封土取自哪处坑穴?负责填埋的刑徒在哪?”
赵成的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是…… 是西殉坑的土,刑徒…… 刑徒都换去北坡了。”
王离立刻带人赶往西殉坑。坑穴深达丈余,里面还残留着未填埋的朱砂与水银,坑壁上有明显的凿痕,角落里散落着半截墨家矩子令 —— 与昌阳盐场的那枚裂痕位置完全吻合。一名老刑徒见秦军逼近,偷偷将一块木片塞到石缝里,被王离的亲兵抓个正着。
木片上用炭笔写着一行小字:“楚殉者指甲刻图,指向沛,速取。” 笔迹潦草,末尾画着个小小的墨斗纹。
【四: 指甲暗刻泗水亭】
暮色降临时,王离将二十余枚指甲悉数清洗辨认,拼凑出完整的三组坐标:除了泗水亭,还有沛县县衙后院的老槐树,以及芒砀山深处的一处溶洞。他让人将指甲与坐标图仔细包裹,派两名精锐亲兵连夜送往咸阳禀报王翦,自己则带着卫队留在骊山,加强对殉坑与封土堆的看守。
可就在子夜时分,工地上突然响起震天的呐喊:“反了!杀了秦狗!” 五十余名刑徒手持铁锹、镐头冲向封土堆,为首的几人举着墨家的墨斗旗,旗面绣着 “诛秦复楚” 四字。
“拦住他们!” 王离拔剑出鞘,玄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刑徒们虽无铠甲,却个个悍不畏死,前赴后继地冲向堆放指甲的帐篷。一名刑徒突然抛出一包黑色粉末,正是昌阳盐场的骊山封土粉,粉末散开,带着刺鼻的汞味,几名锐士吸入后立刻咳嗽不止。
“保护将军!” 亲兵们组成盾阵,将王离护在中间。王离瞅准空隙,剑光一闪,挑落为首刑徒的墨斗旗,却见对方猛地扯开衣襟,露出胸口的刺青 —— 与蓬莱童男女耳后的项氏图腾一模一样。
“你是昌阳盐场的黑衣人!” 王离怒喝,剑锋直指对方咽喉。那人却突然狂笑,从怀中掏出短刀刺向自己心口,嘴里喊道:“刘亭长会为我们报仇!秦必亡!”
激战半个时辰后,刑徒尽数被剿灭。王离在一名死者怀中搜出半块帛书,上面写着 “盐祸乱秦,甲指指路,待芒砀聚兵”,落款是个 “樊” 字 —— 正是刘邦的亲信樊哙。
“审!” 王离将帛书摔在地上。余下的两名活口起初拒不招供,直到亲兵搬来他们妻儿的衣物(此前已从刑徒营中查出),其中一人终于崩溃:“是樊哙让我们做的!他说盐里的巫毒能让胶东乱起来,指甲上的坐标是给兄弟们指路的,等时机到了,就在芒砀山会合反秦!”
“赵成呢?他参与了多少?”
“赵监工收了樊哙的黄金,帮我们把刻字指甲混进封土,还答应帮我们掩盖殉坑的痕迹!”
王离立刻下令拘押赵成,可赶到监工帐篷时,人已不见踪影,只留下半坛喝剩的酒,酒坛底沉着一枚黄金佩饰 —— 上面刻着沛县县衙的标记。
三日后,咸阳宫书房。王翦捧着指甲,用放大镜仔细查看,眉头拧成疙瘩:“刘邦这步棋够毒。用盐祸乱民心,用指甲传坐标,既试探了朝廷的反应,又给散在各地的楚遗民指了方向。泗水亭是他的老巢,芒砀山易守难攻,怕是早已囤积了粮草兵器。”
“要不要即刻派兵围剿?” 王离问道。
王翦摇了摇头,指尖点在地图上的芒砀山:“他现在羽翼未丰,围剿只会打草惊蛇。传信下去,胶东那边公开解毒之法 —— 用甘草、绿豆煮水,将盐反复浸泡三次,可解汞毒与蛇毒,稳住民心。另外,派斥候伪装成商贩,潜入沛县与芒砀山,查清他的兵力与粮草。”
王离领命离去时,琅琊行宫的告示已贴满胶东各郡县。百姓们按法子解毒后,果然再无人染病,之前疯传的 “绝嗣诅咒” 不攻自破。文登县的张老栓捧着新换的官盐,对着秦军的方向连连叩拜,盐粒在阳光下泛着纯净的白光。
可王离知道,这平静只是表象。他站在骊山之巅,望着沛县的方向,手中摩挲着那枚刻着泗水亭坐标的指甲。风里带着盐腥与尘土的气息,远处的芒砀山隐在云雾中,像一头蛰伏的巨兽。而在咸阳宫,嬴政盯着案上的指甲,突然抓起鹿卢剑,一剑劈在青铜案上:“刘季…… 朕倒要看看,你能掀起什么风浪。”
此时的芒砀山溶洞里,刘邦正与樊哙对着地图商议。地图上,泗水亭、县衙、溶洞的位置都用朱砂做了标记,旁边摆着一枚从骊山殉坑带出的指甲。“盐祸虽没成,可秦狗已经注意到咱们了。” 樊哙低声道。
刘邦却笑了,拿起指甲在火上烤了烤,指甲内侧的坐标纹路愈发清晰:“要的就是让他们注意。等骊山陵完工,嬴政一死,咱们就拿着这些指甲做凭证,说楚人的英灵在召唤,到时候天下楚民必闻风而起。”
洞外的月光照进来,映着他眼中的野心,也映着指甲上那道细小的刻痕 —— 与之罘刻石上的 “汉” 字笔锋,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