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内的空气,沉甸甸地压着人心。玄尘子的呼吸愈发微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哑,胸口的墨绿腐坏如同活物,贪婪地吮吸着他残存的生机。柳轻烟盘坐于旁,指尖那缕丹霞真火已细若游丝,火苗黯淡,几近熄灭。她额头布满细密汗珠,脸色比洞壁的冷石还要苍白,维持这护命之火,几乎榨干了她每一分心力与本源。
熊和共盘坐角落,膝上摊着那本已然焕发新生的《形意观神法》。识海深处,三寸混沌暗金小龙与尺许高的巨熊虚影静静悬浮,虽显虚淡,却散发着夭矫破灭与浑厚守护的磅礴意志。神识本源之光因凝聚兽形而稳固凝练了数倍,那源自灵魂深处的撕裂剧痛被强行压制下去,化作一种沉重的、连绵不绝的钝痛,如同背负着一座无形的山岳在行走。龟甲碎片在元神核心上方缓缓沉浮,温润玄光流淌,如同定海神针。
然而,玄尘子胸前那团死寂的墨绿,像一根冰冷的毒刺,时刻提醒着熊和共——这点稳固,远远不够!那丝盘踞在心脉附近的古老阴毒气机,如同附骨之疽,隔绝内外,缓慢而坚决地吞噬着玄尘子最后的生机。柳轻烟的丹火,只能延缓,无法根除。
“地心火髓…必须尽快!”熊和共心中低吼,目光穿透山洞幽暗,仿佛看到了那遥不可及的希望所在。龟甲指引的方向在人族腹地,路途遥远,强敌环伺。以他如今的状态,神识受创,灵力未复,强行赶路,无异于自寻死路。神识!必须更快地恢复,更敏锐地感知,才能在这步步杀机的妖域边缘与人族缓冲地带觅得生机!
他缓缓闭上双目,心神再次沉入识海。《形意观神法》十二真形图卷在心间流淌。龟甲玄光轻柔覆盖其上,带来安定与指引。
“神游…”熊和共意念凝聚,锁定了识海中那点凝练的神识本源之光。元神凝形,是神识高度凝聚的具象,是力量的载体。而神游,则是神识离体,感知外界的触须,是“神”与“气”初步交融,沟通天地的桥梁!
凡俗武者,精神强大者可意念笼罩周身数尺,察敌先机。修真之士,炼气期神识便可离体丈许,筑基期可达十数丈乃至数十丈,金丹修士神识如网,覆盖百丈轻而易举。然熊和共情况特殊,他神识本源受创,纵有龟甲玄光与《形意观神法》稳固根基,强行离体,无异于将脆弱的琉璃暴露在风暴之中!
但,别无选择!
熊和共意念如丝,小心翼翼地缠绕上那点暗金神识本源。如同握住一块滚烫的烙铁,剧痛瞬间从识海深处炸开!强行驱动受创本源离体,比凝聚兽形时更凶险十倍!那钝痛瞬间化为无数烧红的钢针,狠狠扎入灵魂深处!
“哼!”熊和共身体猛地一颤,牙关紧咬,嘴角瞬间溢出一缕鲜血。额角青筋暴起,冷汗涔涔而下。
“熊大哥!”柳轻烟心有所感,猛地转头,看到熊和共骤然惨白的脸色和嘴角刺目的鲜红,心头剧震。她指尖的丹火一阵剧烈摇曳,本就微弱的光晕差点彻底熄灭。玄尘子的呼吸也随之急促起来,墨绿腐坏似乎又向外扩散了一丝。
“稳住!轻烟!护住师父!”熊和共嘶哑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不能分她的心!
柳轻烟银牙几乎咬碎,强行稳住几乎溃散的丹火,美眸含泪,深深看了熊和共一眼,那一眼中,有担忧,有痛惜,更有不顾一切的信任与支持。她指尖微不可察地一颤,一缕比发丝还要细弱、几乎难以察觉的赤金流火,带着她最后一丝能分出的丹火本源意志,悄然没入熊和共眉心。
轰!
一股温润、坚韧、带着勃勃生机的暖流,瞬间涌入熊和共即将被剧痛撕裂的识海!如同久旱沙漠突降甘霖!
这缕微弱却精纯无比的丹火本源,瞬间被熊和共识海中轮转不息的混沌暗金之力捕捉、融合!阴阳互易,混元一体的奥义再次被引动!沉重轮转之力中,因柳轻烟丹火注入而滋生的那一丝柔韧生机与守护意志,骤然明亮!
龟甲玄光大放,不再是薄纱覆盖,而是化作一道凝实的光柱,牢牢护住熊和共那点受创的神识本源!
“就是现在!”熊和共心神狂吼,借着这外力融入、龟甲守护、阴阳互易带来的刹那稳固,将全部意志化作一股无坚不摧的锋锐意念,狠狠推动那点神识本源之光!
“出!”
嗡——!
识海深处仿佛响起一声无声的裂帛之音!
那点凝练的暗金神识本源,在龟甲玄光的包裹下,如同离弦之箭,猛地挣脱了识海的束缚,冲出了熊和共的眉心祖窍!
“呃啊——!”难以想象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熊和共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硬生生撕裂了一块,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身体剧烈痉挛,眼前阵阵发黑,鲜血抑制不住地从口鼻涌出,瞬间染红了胸前衣襟。
神识离体!初试神游!
然而,这离体的过程,痛苦远超想象!受创的本源暴露在外,如同剥皮的伤口,每一次意念波动都带来灵魂层面的凌迟!更要命的是,山洞之外,那弥漫在妖域边缘的污浊之气、驳杂妖气、以及鬼哭集方向传来的混乱怨念,如同无数无形的毒针,疯狂地刺向这离体的、脆弱的神识!
熊和共的意念如同狂风暴雨中的小舟,随时可能倾覆、被彻底污染撕裂!
“定!守!”熊和共心神深处发出不屈的咆哮!识海中,那三寸小龙与巨熊虚影同时昂首咆哮!夭矫轮转的破灭意志与浑厚惨烈的守护意志,透过龟甲玄光的联系,瞬间加持到那离体的神识本源之上!
暗金色的神识光点猛地一震,光芒虽然黯淡,却透出一股源自武道意志的坚韧不屈!它如同在惊涛骇浪中定住的礁石,硬生生扛住了外界污浊的冲击!龟甲玄光在外围流转,如同最坚固的甲胄,将最恶毒的侵蚀之力悄然化解、排开。
痛苦依旧,但神识光点,稳住了!
熊和共强忍着灵魂撕裂般的剧痛与外界污浊的冲击,意念小心翼翼地操控着这离体的一缕神识本源,如同初学步的婴孩,尝试着向洞外“看”去。
最初,是模糊扭曲的光影。山洞石壁的纹理如同流动的浑浊液体。但随着意念集中,龟甲玄光稳定心神,眼前的世界开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再是肉眼所见的山石草木,而是一片流动的、色彩斑斓的能量之海!
五颜六色的光点、光丝、光带,充斥在每一寸空间!土黄色的厚重地气如同粘稠的河流,在脚下缓缓流淌;青绿色的草木生机之气,如同跳跃的精灵,在岩石缝隙、苔藓叶片间欢快游动;空气中弥漫着稀薄的、混杂着灰黑污浊的驳杂灵气流,如同浑浊的溪水;更远处,鬼哭集方向,一大片翻滚的暗红、惨绿、灰黑混杂的怨念、煞气、死气,如同污浊的云团,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息!
这就是灵气的微观世界!寻常修士需到金丹期,神识强大凝练后,才能勉强窥见一二,而熊和共,凭借龟甲玄光、《形意观神法》淬炼后的坚韧意志,以及柳轻烟那缕丹火本源的守护,竟在神识初离体、且受创的状态下,强行窥见了这微观流动!
不仅如此!
熊和共意念微动,尝试着去“倾听”。
起初,是死寂。只有自身神识被污浊冲击带来的“嗤嗤”声。他强忍剧痛,将意念沉静下来,融入那龟甲玄光带来的温润守护之中,细细体悟。
渐渐地,一种奇异的“声音”,穿透了灵魂的剧痛和污浊的干扰,如同最细微的丝弦拨动,传入他的感知。
不是耳朵听到的声音,而是直接作用于神识层面的“韵律”!
那是洞外岩缝里,一株顽强生长的野草!它的根系在贫瘠的砂石中艰难伸展,汲取着微弱的地气,发出极其微弱却连绵不绝的“滋滋”声,那是根须破开土石的坚韧!它的叶片在微风中极其缓慢地舒张,吸收着稀薄的草木生气,发出几乎无法察觉的“沙沙”轻响,那是生命生长的欢歌!
再远处,一株老藤缠绕的古树,树干深处,树汁在年轮导管中缓缓流淌,发出低沉、浑厚的“汩汩”声,如同大地血脉的搏动!树冠顶端,新生的嫩芽在晨露滋润下舒展,发出细微却充满活力的“噼啪”声,那是生命拔节的脆响!
草木生长之声!万物生息之韵!
这声音如此微弱,却又如此宏大!充满了最原始、最蓬勃的生命力量!熊和共沉浸在这微观的“聆听”之中,灵魂的剧痛仿佛被这浩瀚的生命韵律所抚慰、所包容。他那点离体神识,在龟甲玄光的守护下,竟在这充满生机的韵律中,变得更为坚韧,感知范围也在痛苦中缓慢而坚定地向外延伸!
一丈…两丈…三丈…
剧痛如同跗骨之蛆,污浊之气不断冲击。熊和共嘴角的鲜血从未停止,身体颤抖如筛糠,脸色惨白如鬼。但他混沌暗金的眼眸紧闭着,眉宇间却凝聚着一股磐石般的意志。识海中的龙形熊影无声咆哮,支撑着他的心神。
五丈…六丈…
神识艰难地穿透山洞的岩壁,感知到了更广阔的外界。他“看”到一只潜伏在灌木丛中的铁背妖狼,它周身笼罩着淡淡的土黄妖气,气息凶戾;他“听”到远处山涧水流冲击岩石的轰鸣,那水汽中蕴含的清凉灵动之气清晰可辨。
七丈…八丈…九丈…
极限了!剧痛和污浊的侵蚀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意志壁垒,神识光点剧烈闪烁,龟甲玄光都开始波动。再强行延伸,这缕神识恐有崩溃之危!
然而,就在熊和共准备撤回神识的刹那——
嗡!
识海深处,沉寂的龟甲碎片本体,猛地一震!一股远比之前指引《荒兽观想图》和地心火髓更加清晰、更加灼热的渴望波动,如同无形的箭矢,骤然射出!目标并非地心火髓的方向,而是…就在这山洞西北方,不足十丈距离的山壁之后!
这股波动是如此强烈,甚至直接穿透了熊和共离体神识承受的极限,清晰地烙印在他的感知中!
“嗯?!”熊和共心神剧震!西北方山壁之后?那里有什么?龟甲竟有如此剧烈反应?!
就在这心神剧震、离体神识出现一丝迟滞的瞬间——
“在那里!”一个阴冷、干涩,如同铁片摩擦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狂喜与怨毒,陡然刺破山洞外的寂静,传入熊和共的耳中!紧接着,是极其细微、却充满杀机的破空锐响!
数道幽蓝寒芒,如同毒蛇之吻,撕裂空气,精准无比地射向熊和共盘坐之处!速度快得惊人!赫然是淬了剧毒的飞针法器!
枯骨道人的爪牙!竟循着他们残留的微弱气息,追踪到了此处!
熊和共心神与离体神识相连,剧震之下,那缕本就达到极限的神识光点猛地一黯!如同被重锤击中!外界污浊之气瞬间如同找到了突破口,疯狂涌入!
“噗——!”熊和共如遭重击,身体猛地向后一仰,一大口滚烫的鲜血狂喷而出,眼前彻底陷入一片漆黑!离体神识瞬间被强行扯回识海,龟甲玄光剧烈波动,那三寸小龙与巨熊虚影都发出一声哀鸣,光芒黯淡下去!
“熊大哥!”柳轻烟失声惊呼,花容失色!她本就到了极限,此刻心神剧震,指尖那缕维系玄尘子心脉的丹霞真火,终于彻底熄灭!
玄尘子身体猛地一抽,胸口的墨绿腐坏如同挣脱了束缚的妖魔,瞬间加速蔓延!死气狂涌!
外有毒针袭杀,内有玄尘子生机断绝之危!
千钧一发!
熊和共虽神识受创反噬,眼前发黑,口喷鲜血,但武者的本能早已烙印在骨血之中!在那幽蓝毒针破空袭来的瞬间,他强提一口残存真气,身体如同被压到极限的弹簧,不顾脏腑撕裂的剧痛,猛地向侧后方弹射而出!
嗤嗤嗤!
数点幽蓝寒芒擦着他残影掠过,狠狠钉入他方才盘坐的石壁之上,瞬间腐蚀出几个碗口大小、深不见底、冒着恶臭青烟的黑洞!剧毒猛烈,触目惊心!
“哼!反应倒快!”那阴冷的声音带着一丝意外,随即是更浓的杀意,“看你能躲几次!”话音未落,又是数道幽蓝寒芒,夹杂着一道惨绿色的阴毒掌风,如同跗骨之蛆,再次笼罩向熊和共闪避的方位!速度更快,角度更刁钻!
与此同时,柳轻烟看着玄尘子骤然恶化的伤势,心如刀绞!她猛地一咬舌尖,剧痛刺激下,强行压榨出体内最后一丝丹道本源!一点微弱的赤金色火星在她指尖燃起,带着决绝的意志,不顾一切地再次点向玄尘子胸前那翻涌的墨绿腐坏!
“师父!”
然而,那点火星刚一接触死气,便发出“滋滋”的哀鸣,瞬间黯淡下去!玄尘子的生机如同风中残烛,急速流逝!
山洞内,熊和共躲避袭杀,口喷鲜血;柳轻烟强催丹火,摇摇欲坠;玄尘子死气弥漫,命悬一线!绝境!真正的绝境!
熊和共眼中混沌暗金光芒爆闪!识海剧痛翻江倒海,身体伤势沉重,但一股源自武道意志的暴烈凶性,被这绝境彻底点燃!他避无可避!
“找死!”熊和共一声暴吼,如同受伤的洪荒凶兽!他不退反进,迎着那袭来的毒针掌风,身形猛地一沉!足下大地仿佛随之下陷一寸!一股沉重惨烈、撼山震空的恐怖拳意轰然爆发!
形意——熊形!老熊撞树!撼天动地!
右拳混沌暗金光芒内蕴,轮转之力不顾一切地逆向催动,榨取着每一丝潜力,悍然轰出!目标直指那惨绿掌风的核心!
轰隆!!!
拳掌悍然碰撞!
狂暴的气浪瞬间炸开!山洞内碎石如雨落下!那几道幽蓝毒针被这狂暴的劲气直接搅碎、震飞!
“啊!”洞外传来一声闷哼!显然那偷袭者也被这悍勇无匹、蕴含轮转破灭道韵的一拳震得不轻!
熊和共一拳轰出,身体剧震,再次喷出一口鲜血,眼前金星乱冒,几乎站立不稳。但他身形如标枪般挺立,混沌暗金的眼眸死死锁定洞外,嘶哑的声音带着决绝的杀意:“轻烟!带着师父…去西北方…十丈…山壁之后!快!那里…有生路!”他方才神识被强行震回前,龟甲最后那灼热的指引方向,清晰地烙印在他心头!西北方,山壁之后!那是龟甲剧烈渴望之物所在,也必然是唯一的生机所在!
柳轻烟闻言,没有丝毫犹豫!她猛地抱起气息奄奄、死气弥漫的玄尘子,将最后一丝护持自身的灵力尽数注入双腿,身形化作一道轻烟,不顾一切地朝着熊和共所指的西北角山壁冲去!那里,只有冰冷的岩壁!
熊和共则猛地转身,如同一尊浴血的战神,堵在了山洞唯一的入口处!他嘴角血迹未干,眼神却燃烧着破釜沉舟的疯狂火焰。识海虽痛,那黯淡的龙熊虚影却再次昂首!
“鼠辈!滚出来受死!”熊和共的吼声在山洞中回荡,带着一夫当关的惨烈!为柳轻烟和师父,他必须争取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