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大爷站在原地,那身洗得发白的青色长衫似乎都静止不动了。他脸上滑稽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雪白的长眉和胡须不再无风自动,而是微微地、难以抑制地颤抖着。他盯着陆隐手中那柄重新归于沉寂、却仿佛蕴藏着无边凶威的断刀,沉默了足足有七八个呼吸的时间。
终于,他开口了,声音里竟然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与他之前那玩世不恭形象截然不同的……干涩与颤抖?
“你……你这刀……”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又像是难以置信,“是什么来头?”
陆隐心头一动,瞬间了然。大龙刀!传闻以真龙之骨为主材,历经无穷杀伐与秘法祭炼而成,对妖族,尤其是拥有龙系血脉的妖族,有着天然的、近乎规则层面的压制!刚才那一声刀吟引发的异象,便是明证!这老龟是龙龟族,体内流淌着稀薄但确实存在的龙血,难怪反应如此剧烈。
看来,这刀不仅能砍人,还能……“讲道理”?
陆隐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可能缓和局势、甚至打开局面的突破口。他收刀而立(但并未归鞘),对着龟大爷抱了抱拳,态度比之前多了几分郑重:“回前辈,此刀名为——大龙刀。”
“大龙刀……果然!果然是它!”龟大爷露出一副“果然如此”、“早该想到”的复杂表情,喃喃自语。随即,他那双藏在雪白长眉下的小眼睛(此刻墨镜还在头顶),精光烁烁地再次看向陆隐,追问道:“那你……是不是还修行了什么特殊的武道功法?与龙有关的?”
陆隐心中念头飞转,这老龟知道的似乎不少。他略一迟疑,还是如实说道:“晚辈确实修行了一门武道功法,名为《皇龙诀》。”
“《皇龙诀》……”龟大爷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声音很低,仿佛咀嚼着某种沉甸甸的过往。
然后,他陷入了更长久的沉默。
这一次,足足有两分钟。林间只有风吹过古老树叶的沙沙声,以及坑底那头“小老虎”小心翼翼的呼吸声。狐婴宁站在龟大爷身边,淡金色的眸子里充满了疑惑和不解,看看龟大爷,又看看陆隐,欲言又止。虎王更是大气不敢出,老老实实当它的背景板。
龟大爷缓缓抬起干瘦的手,将推在头顶的那副小巧圆形墨镜取了下来,重新架在了鼻梁上。黑色的镜片遮住了他小眼睛里的所有神色,让人再也无法窥探他内心的波澜。
陆隐静静等待着,没有催促,也没有趁机做什么。他能感觉到,这老龟的沉默并非出于敌意或谋划,更像是一种……追忆与权衡。
两分钟后,龟大爷终于叹了口气。这声叹息苍老而悠长,仿佛承载了漫长的岁月。他冲着陆隐摆了摆手,语气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意兴阑珊的味道:
“罢了……老夫不为难你。你走吧。沿着来路回去,此地……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此言一出,旁边的狐婴宁和虎王同时急了!
“龟大爷!”狐婴宁第一个叫出声,精致的小脸上满是不赞同,“就这么放他走?他可是闯到了这里!还……”他看了一眼陆隐手中的刀,咬了咬牙,“还拿着那东西!放虎归山,后患无穷,这可是咱们妖族的老话了!”
虎王也从坑里探出半个脑袋,瓮声瓮气地帮腔:“是啊龟大爷!这人族小子实力古怪,心性难测,就这么放了,万一他出去后引来更多人族强者怎么办?不能放啊!”
龟大爷被这俩货吵得有点烦,他转过脸,墨镜对着狐婴宁,没好气地道:“闭嘴!老夫做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们两个小娃娃指手画脚了?” 他又看向坑里只敢露个脑袋的虎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还有你!放虎归山?你不就是虎吗?按照这话的逻辑,老夫是不是现在就该先把你这个‘虎’给清理掉,以绝后患?!”
虎王被噎得直翻白眼,巨大的脑袋“嗖”地一下缩回了坑底,再不敢冒头。
陆隐却没有因为对方“放行”而感到轻松或立刻离开。他来这里是有目的的,空手而归,岂不是白跑一趟?更何况,他隐隐觉得,龟大爷态度的转变,与大龙刀和《皇龙诀》有关,这其中或许有可以利用的余地。
“龟大爷,”陆隐上前一步,声音清晰地说道,“晚辈此次前来,并非有意冒犯妖族领地,更非为了挑衅或掠夺。我只是想进入内域,一探究竟,或许是为了求证一些事情,或许是为了寻找一些答案。不知……能否通融?”
龟大爷闻言,缓缓转过身,墨镜重新对准了陆隐。镜片漆黑,完全遮住了他的眼神,让人无法揣测他的情绪。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
“人族的娃娃,老夫看在那刀和那功法的份上,放你离开,已经是很给你面子了。莫要得寸进尺。”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了几分:“也不要以为,你手中有大龙刀,修行了《皇龙诀》,老夫就会怕你。说句实在话,若你手中是完好无损的大龙刀,再配上当年那人的修为,老夫或许还会忌惮你几分,退避三舍也未可知。但如今……”
他摇了摇头,墨镜下的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淡淡的讥诮:“仅凭一把断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残刀,和你这初入七阶的《皇龙诀》修为,就想让老夫坏了世代守护的规矩,放你进入内域?娃娃,我劝你,莫要自寻死路。里面有些东西,不是你现在的境界能触碰的,好奇心太重,会害死猫,也会害死人。”
狐婴宁在一旁听得心焦,忍不住插嘴:“龟大爷!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多?以前也有人族不知死活闯进来,你什么时候跟他们啰嗦过这么多?直接打趴下扔出去不就完了?你……你该不会是真怕了那把破刀吧?” 他终究年轻气盛,心里藏不住话,尤其是看到素来强势的龟大爷今天如此“反常”。
龟大爷没有立刻回答狐婴宁,墨镜依旧对着陆隐,沉默着。
但陆隐能感觉到,那墨镜之后的目光,绝非恐惧。
更多的是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或许是追忆,或许是忌惮某些更深层的关联,而不仅仅是对刀和功法本身的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