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春末，香港
林一把一张纸条递给身边的林三，上面写着扎根国内。
“少爷的意思，你来办。”
林三接过纸条，没说话。他是林家在内地话事人，这个“根”该怎么扎，得他来想。
四月，香港中环。
陈岱荪先生的公寓里，茶香袅袅。林三没带随从，只拎了一盒明前龙井。
“陈老，晚辈林三，冒昧打扰。”
陈老请他坐，眼镜后的目光平静。“林家的人。找我这个老头子，是有什么事？”
“林家想请您出山，掌个舵。”林三把基金会的章程草案轻轻放在茶几上，“名字叫‘林氏中国技术发展基金会’。不做生意，只做两件事：给国内高校捐点教学设备，资助有潜力的年轻人出去见见世面。”
陈老翻开章程，看得很慢。“这钱从哪里来呢？”
“林家出。初始五百万美元，已经在汇丰开了专户。”林三顿了顿，“这钱，只走教育捐赠的账。每一分钱的去向，您说了算。”
“为什么找我？”
“因为您清贵。”林三说得直白，“清华北大都有您的学生，学界认您。您掌舵，没人会说这是生意。”
陈老摘下眼镜，慢慢擦拭。“设备……捐什么？”
“微型计算机。林氏去年研发的新东西，能编程，能算题，比计算器强百倍。”林三从公文包里取出几张照片，是槟城实验室里的机器，“孩子没见过未来，怎么建设未来？我们送几台眼睛进去。”
陈老看着照片，良久才开口。“路不好走啊。现在风声刚松，很多人还在看。”
“所以更要走得正。”林三给他续茶，“基金会只办学问，不问经营。您挂理事长，下面具体跑腿的人，我们从南洋派，都是干净的技术背景。”
茶杯端起，又放下。陈老的手指在章程封面上指了指。
“章程里这条，‘资助人员须提交详细学术背景及社会关系’，是什么意思？”
“为了长远。”林三豪不避讳，“我们送出去的人，得是真能做学问的苗子。家里什么情况、老师是谁、同学关系如何，得看清。不然送出去个花花公子，岂不是浪费国家外汇指标，也败了您的名声？”
这话说得实在。陈老看了林三一眼，终于点了点头。
“我先看看。下个月给你答复。”
六月，清华大学主楼。
捐赠仪式简单得有些朴素。三辆卡车停在楼前，工人们小心翼翼往下卸木箱。校领导、系主任，还有几十个学生代表站在一旁。
林三和陈老并肩站着。校领导致辞，感谢“爱国华侨的赤子之心”。陈老说了几句勉励的话，就把话筒递给林三。
林三上前一步，目光扫过那些年轻的面孔。
“同学们，机器是死的，人是活的。今天林氏送来的不是二十台计算机，是二十扇窗户。窗户外头是什么样子，得靠各位自己去看、去想、去闯。”
他顿了顿：“‘我宣布，林氏青年学者奖’今天同步启动。我们每年送十个人出去，学最前沿的东西。只有一个要求——学成了，得回来。因为这里的天地，迟早比外面更广阔。”
学生堆里响起如雷般的掌声。几个胆大的男生已经凑到开箱的机器旁，眼睛发亮。
仪式后，校领导陪林三和陈老参观刚布置好的机房。二十台机器整齐排列，显示器闪着幽绿的光。
“林先生，这真是解了燃眉之急。”系主任感慨，“我们现在的教材，还停在晶体管时代。学生没见过实物，理论讲再多也是空的。”
“主任，设备维护我们会负责三年。”林三说，“另外，基金会每月会从香港寄最新的技术期刊影印本过来，包括《IEEE会刊》和《Acm通讯》。”
系主任的手都抖了一下。“这……这可太珍贵了！”
“知识不该有壁垒。”林三笑笑，“只是影印和邮寄需要时间，会比原版晚两个月，还请多包涵。”
走出主楼时，陈老笑眯眯地说：“你这话说得真漂亮。‘这里的天地，迟早比外面更广阔’，年轻人爱听，老头子我也爱听。”
林三看着远处操场奔跑的学生，“陈老，这不是漂亮话，您信不信，最多十五年，这里会冒出比硅谷不差的人才。”
陈老没接话，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八月，深圳罗湖。
烈日把泥土晒得发白。林三站在一片刚推平的空地上，脚下是东一簇西一簇的荒草。远处能看到零星的农田，更远处是铁丝网——那边是香港。
“就这里。”他指着一栋灰扑扑的三层小楼。楼是旧的，原是公社的仓库，墙皮剥落，窗户没几扇完整的。
跟他来的香港经理皱眉：“林生，这里是不是太……荒凉了？要不要等福田那边的新楼？”
“等不及。”林三径直朝小楼走去，“特区刚批，第一个挂外资代表处牌子的，意义不一样。荒凉才好，低调。”
他走进楼里，灰尘在光柱里飞舞。一楼空旷，水泥地坑洼不平。
“把一楼做成展厅，将来放我们的产品样机。二楼办公，隔成六个小间。三楼做宿舍，给派驻人员住。”
林三边走边说，“墙全部重新刷白，电线重拉，窗户换成铝合金的。但外面看起来要旧，牌子做小点，挂在门侧就行。”
“招牌写什么？”
“林氏集团中国事务代表处。”林三想了想，“英文也加上，字体小一号。”
北京那边，联络处设在友谊宾馆。负责人叫老周，五十出头，以前在外交部驻外机构做过二秘，后来身体不好退下来，被林家挖来。他说话慢，但每句都能落在点子上。
林三去北京见他时，老周正在整理一沓信纸。
“这是第一个月的工作简报。”
老周递过来，“总共三部分：政策风向、关键人事变动、缺外汇的单位名单。”
林三翻开。
政策部分写着：“科技口重心向‘军民结合’倾斜，电子工业部可能在酝酿改组”。人事部分详细列出了国家科委、教委新上任的几位副司长，包括他们的履历和传闻中的背景。
名单上列了七家研究所和三家国营厂，后面标注着各自急需的外汇数额和用途。
“怎么收集的？”林三问。
老周笑了笑：“陪喝酒、陪下棋、陪逛公园。这些司长处长，也是人，也有难处。孩子想出国念书，老家亲戚有病想看西医，单位项目卡在外汇审批上……我们帮不上大忙，牵个线、递个话的能力还是有的。”
他顿了顿：“不过林先生放心，违法乱纪的事不做。所有信息都是公开场合能聊的，我只是比别人多记了记，多想了想。”
林三合上简报。
“下个月开始，重点关注电子工业部和邮电部的动向。特别是有没有人提起‘数字通信’这个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