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接江柏易的话，只是将目光望向海面，浪花拍打着礁石，像是在翻涌那些被时光尘封的记忆。
他才不会告诉江柏易，其实早在小时候，他就见过赵羽卿了。
只不过，那是在她父亲的葬礼上。
那年他跟着父母去赵家吊唁。
灵堂里气氛肃穆，哀乐低回，他远远看见赵羽生牵着一个小小的身影，躲在角落的阴影里。
那女孩看上去比宋珏还小一点，不知道有没有五岁。
穿着一身黑色的小裙子，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宽大的墨镜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小巧的下巴和抿得紧紧的嘴唇。
她不像其他孩子那样哭闹，只是死死牵着赵羽生的手，小身子微微发颤，却始终没发出一点声音，像一只被吓坏了却依旧强撑着的小兽。
宋玉站在原地，看着那道小小的身影，心里莫名一揪。
他偷偷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包装精致的奶糖，那是他从宋珏手中抢来的，趁着父母不注意，悄悄绕到了角落。
“给你。”他小声开口，声音被哀乐盖得有些模糊，伸手将糖块递到女孩面前。
女孩的身子顿了顿，透过墨镜的镜片，似乎能感觉到她的目光落在了糖块上。
赵羽生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警惕，却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女孩才迟疑地伸出小手，指尖细细软软的，飞快地接过糖块，又立刻缩回袖管里，依旧没抬头，也没说话。
“别怕。”宋玉又小声说，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人，只能笨拙地补充，“糖是甜的，吃了就不难过了。”
女孩还是没回应，只是攥着糖块的手紧了紧，指节微微泛白。
宋玉站了一会儿，见她没打算理自己，又怕父母找他，便悄悄退了回去。
临走前，他又看了一眼那个角落，女孩依旧躲在赵羽生身后，墨镜后的眼睛仿佛藏着一片深海，沉默得让人心疼。
他以为往后还能再见到她，却没想到，那场葬礼竟是他们唯一的交集。
葬礼结束后，赵家对外封锁了所有关于这个小姑娘的消息，他无数次旁敲侧击，得到的却只有「赵家只有赵羽生一个继承人」的答复。
那块没被拆开的奶糖，那个躲在阴影里的小小身影，还有墨镜后那双看不见却能感受到的，湿漉漉的眼睛，成了他童年记忆里最模糊也最深刻的牵挂。
往后十余年，这份牵挂像一根无形的线，牵着他不死心地关注着赵家的一举一动。
赵羽生接手家族产业的那些年，行事愈发沉稳凌厉，却总在不经意间露出反常的温柔。
他斥巨资购入最大的马场，却从不邀人赛马，只偶尔独自前去。
拿下市中心黄金地段的地块，建成了全城最精致的游乐园，亲自敲定所有安全设施，却极少踏足。
甚至在老城区开了一家复古糖果屋，摆满了各种口味的奶糖，店员说老板吩咐永远不要缺货……
这些产业，明眼人都看得出是为小姑娘准备的，可赵羽生买后从不送人，赵家外面的私生女们也丝毫不能踏足。
外间议论纷纷，有人说他童心未泯，有人猜他是为了投资，只有宋玉心底隐隐有了答案。
尤其是赵羽生经历过的那些事。
刚接手家族产业那年，他在海外谈合作时遭遇绑架，绑匪索要巨额赎金，赵羽生硬是凭着过人的胆识与保镖周旋三天三夜。
九年前的那一场车祸更是蹊跷，刹车被人动了手脚，他驾车途经盘山公路时坠崖，最终凭借精湛的技术死里逃生，事后对外只宣称是意外……
这些惊心动魄的遭遇，在外人看来是商场对手的恶意打压，宋玉却瞬间读懂了赵羽生的决绝。
那些看似不合时宜的马场，游乐园与糖果屋……哪里是什么投资或童心，分明是给那个小姑娘留的退路与念想。
万一他护不住她，至少还有这些充满甜意与自由的角落，能让她安稳度日。
而那些针对他的危险，如果有一天知道小姑娘的存在，恐怕比赵羽生还要危险几分。
那一刻，宋玉心底的猜测彻底落地。
当年的小姑娘真实存在，且被赵羽生护得严严实实，严到连性命都甘愿赌上。
他想起自己多年来的旁敲侧击，想起那些被封锁的消息与刻意制造的假象，忽然懂了那份护犊之情有多沉重，哪怕赵羽生拼尽全力也要守护。
清楚之后，他后知后觉地冒出一丝庆幸，甚至忍不住自嘲地勾了勾唇角。
当年他那般执着地打探，像极了别有用心的窥探者，以赵羽生护妹如命的性子，没直接把他列为危险分子彻底疏远，甚至没灭了他这份不合时宜的好奇，已经是看在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上格外宽容。
宋玉不知道，赵羽生的杀心起了很久了，只不过这份「杀心」藏得比他的心事还深。
从少年时宋玉第一次旁敲侧击打探赵家的小姐开始，赵羽生就把他列进了重点提防名单。
那时他刚从绑架的阴影里走出来，护妹的神经绷得比弦还紧，任何人对妹妹的窥探，在他眼里都带着不怀好意。
好几次宋玉旁敲侧击的试探，赵羽生都差点忍不住翻脸，若不是念着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还有那些盯着赵家的豺狼虎豹……恐怕早就用手段让他从此闭嘴。
他好奇的举动，赵羽生全都看在眼里，心里的杀心更是蠢蠢欲动。
直到他出车祸，宋玉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后，再也不提当年。
赵羽生的杀心，宋玉丝毫不知。
他只沉浸在自己的牵挂里，常常对着空荡的书房发呆。
她在哪？过得好不好？
会不会在某个陌生的国度，也对着同样的月光想念港城？
她什么时候会回来？
这个问题，像一根细针，在无数个深夜刺着他的神经。
无数个深夜，他对着电脑屏幕上赵家的新闻出神，眼底满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怅惘。
这份猜测像一颗种子，在他心底生根发芽，支撑着他熬过了十几年的杳无音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