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车在山脚停下，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北坡上走。
越往上走，谭玉的心就越沉。
坡地荒凉，到处都是枯黄的杂草和嶙峋的怪石。
远处，几个孤零零的土坟矗立在寒风中，说不出的萧瑟。
一阵冷风吹过，卷起几片纸钱，发出“呜呜”的声响。
谭玉吓得一个哆嗦，下意识地抓紧了周建军的胳膊。
隔着厚实的棉袄，他依然能感觉到她的紧张与依赖。
“这里……能行吗？”
她的声音都在发抖。
周建军却没看那些坟包，他环顾四周，眼神里闪烁着兴奋的光。
他反手握住谭玉冰凉的小手，将她往自己怀里拉了拉。
“怎么不行？”
他指着面前一片相对平坦的坡地，语气里满是豪情。
“看见没？这地方背风向阳，正好建菌种培育室。”
他又指向不远处的一片洼地。
“那边，挖几条沟，把大棚搭起来，一排一排的，多敞亮。”
谭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看到的只有荒草和乱石。
“可是……水呢？”
“水？”周建军笑了，他拉着谭玉走到山坡的另一侧。
拨开一丛半人高的荆棘，一股清澈的山泉正从石缝里汩汩流出，在下面汇成一个小水潭。
泉水清冽，映着天光。
“从这儿挖条渠，直接引过去。咱们的蘑菇，喝的可是纯天然的山泉水。”
他看着谭玉那张写满担忧的小脸，忍不住伸手捏了捏。
“放心。”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
“等开了春，这里会长满一排排的白蘑菇，比白面馒头还招人稀罕。”
看着他眼中的神采，谭玉悬着的心也安定了下来。
她点了点头，靠在他宽阔的胸膛上。
有他在，似乎绝境也能变成希望。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第二天一早，周建军就拿着批条，直奔后勤科。
后勤科长姓王，是个五十多岁的老油条，正端着个大茶缸，优哉游哉地听着收音机。
他掀起眼皮，瞥了一眼周建军手里的单子。
“木材？塑料薄膜？还有铁丝和油毡？”
老王把单子往桌上一扔，慢悠悠地吹了吹茶水。
“周队长，不是我不给你批。”
“实在是现在场里物资紧张，到处都要用。”
“你这单子，先放我这儿，排队吧。”
周建军眉头一挑。
“排到什么时候？”
“那谁说得准？”老王咂了口茶，一脸的爱搭不理。
“快了三五个月，慢了……等上级批条下来再说吧。”
这话说得，跟直接拒绝没什么两样。
周建军看出来了，这老家伙是在故意刁难。
他没发火，也没争辩。
他只是点了点头，拿起桌上的单子，转身就走。
看着周建军离去的背影，老王得意地冷笑一声。
一个毛头小子，还想在他这儿占便宜？
嫩了点。
周建军从后勤科出来，径直去了场长办公室。
于工程正在看文件，见他进来，有些意外。
“建军同志，怎么了？物资申请不顺利？”
“场长，我不是来告状的。”
周建军把门带上，从随身的挎包里拿出两份文件，整整齐齐地放在于工程的办公桌上。
于工程愣了一下。
他拿起第一份文件。
封面上，是几个有力的大字：《蘑菇种植项目预算及物资申请表》。
翻开一看，里面条理清晰，从一根钉子到一块油毡，需要多少，单价多少，总价多少，都列得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这份预算，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份财务报表都详细，都专业。
于工程的眼神亮了。
他又拿起第二份文件。
《关于利用农场现有废弃物资降低成本的可行性报告》。
报告里明确指出，农场每年都会产生大量的废弃秸秆、木屑和牲畜粪便。
这些东西，在别人眼里是垃圾，但在周建军的报告里，却是培育蘑菇最好的天然培养基。
不仅能变废为宝，还能大大降低项目的前期成本。
报告最后，还附上了一份详细的培养基制作流程和配比方案。
“啪！”
于工程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他看着周建军，眼神里满是毫不掩饰的欣赏和激动。
“人才啊！”
“建军同志，你真是个帅才！”
他原以为周建军只是能打，敢打。
现在看来，他远远低估了这个年轻人。
这小子不仅有勇，更有谋！有想法，还有执行力！
于工程二话不说，抓起桌上的电话，直接摇到了后勤科。
电话接通，他甚至没等对方开口。
“我是于工程！”
他的声音严厉，不带一丝感情。
“后勤科长是吧？”
电话那头，老王正哼着小曲，一听这动静，吓得一个激灵，差点把茶缸子扔了。
“于……于场长，是我。”
“周建军同志的物资申请，你看到了吗？”
“看……看到了。”老王的声音都在发抖。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明天天黑之前，他要的所有东西，一根钉子都不能少，必须全部送到后山北坡！”
“这……场长，物资实在……”
“我不想听任何解释！”于工程直接打断了他。
“这是死命令！”
“要是耽误了项目进度，你这个科长，就别干了！”
说完，他“啪”的一声，直接挂断了电话。
整个办公室，鸦雀无声。
周建军站在原地，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于工程放下电话，看着他，脸上的严肃瞬间化为和煦的笑容。
“完事了，建军，你放心吧，再有事你来找我。”
“好的，那场长我先回去了。”
于工程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带上。
周建军走在回去的路上，初春的冷风吹在脸上，心里却是一片火热。
他回到小屋，谭玉已经烧好了热水，正坐在炕沿边，就着煤油灯的光，仔细缝补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衬衫。
灯光下，她低垂着头，长长的睫毛投下淡淡的影子，侧脸的轮廓柔和又恬静。
听到开门声，她猛地抬起头，看到是周建军，眼睛瞬间就亮了。
“回来了？”
周建军“嗯”了一声，脱下外套，一股寒气散开。
他走到谭玉身边坐下，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
“黑市上淘换的，高压锅。”
谭玉看着那个笨重黝黑的铁家伙，有些好奇。
“要这个做什么？”
“做实验。”
周建军的眼睛里闪着光。
当天晚上，小屋的灯亮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