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璟言眸色微动，方向盘未作半分迟疑，径直将车驶入寒假里静谧的校园。
寒假的大学校园，不像高中那般清冷空寂，路灯在梧桐枝桠间漏下细碎的暖光，办公楼的窗户亮着几盏常明灯，
那是留守的工作人员和赶课题的硕博生，还在夜色里默默忙碌。
宿舍门一推，暖黄灯光先漫出来，照亮屋内半明半暗的角落。
叶大川和张麒霖考完试当天就拎着行李奔赴车站，归心似箭。
宿舍里只剩黄志强一人，他蜷在书桌前，面前摆着一碗刚泡好的泡面，
白色的热气袅袅升腾，裹着调料的咸香，在狭小的空间里缠缠绕绕，满屋子都是。
听见开门声，黄志强抬头撞见宋璟言，连忙放下手里的笔打招呼：“班长……”
话音未落，宋璟言已经径直走过去，拿起他面前的泡面，转身就往卫生间走。
哗啦一声，滚烫的面汤连带着面条尽数倒进水池，水流哗哗作响，冲散了升腾的热气，只剩零星的味道在角落打转。
“班长！别倒啊！还能吃呢！”黄志强慌忙起身追过去，语气里藏着藏不住的心疼，却又不敢太过较真，伸手想拦，面已经全倒进了水池，终究慢了一步。
宋璟言转过身，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刻意学着他家乡的方言，
“走，今儿是北方小年，陪我出去耍耍！”
那句蹩脚的乡音裹着小年夜微凉的晚风，在宿舍里轻轻飘着，像一汪温吞的水，缓缓漫过心底那些藏着窘迫的褶皱。
黄志强家境拮据的事，从来没跟宿舍人提过，但大家都心照不宣，从不多问一句，怕不小心戳中他藏在骨子里的自尊。
他一直感念这份无声的默契，是所有人悄悄给的体面；
更记着当初自己打工被老板拖欠工钱，是宋璟言跑前跑后，
想办法从老板手里把血汗钱一分不少讨回来，这份情谊，他会一直记得。
“好啊！这次我请你！”黄志强眼底瞬间亮了亮，最近打工结了工钱，手头总算宽裕了些，也终于有机会请宋璟言吃顿像样的。
宋璟言勾了勾唇角，伸手搂住他的肩，力道不轻不重，两人并肩踏出宿舍，关门时的轻响，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
出了校门，平日里车水马龙的街道没了往日的喧嚣，大半商铺都挂着“春节停业，年后再见”的招牌；
还亮着灯的饭店屈指可数，零星的灯光在夜色里显得格外孤单。
“吃什么？”宋璟言晚上在刘依一家吃了饺子，胃里并不空，只是心里压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堵着一团湿棉花，闷得慌，只想找个地方喝两杯酒，透透气。
黄志强攥了攥口袋里叠得整整齐齐的百元新钞，目光在路边三家店之间转来转去，
一家烧烤店，一家家常菜馆，还有一家装修精致的西餐厅。
他咬了咬下唇，像是下定了决心，抬手朝着西餐厅的方向指过去，
“要不……就吃那家吧？好好请你搓一顿！”
宋璟言轻轻叹了口气，摆了摆手，语气里带着点随性的慵懒：“还是吃烧烤吧，我想喝两杯冰啤酒。”
两人走进街角那家烧烤店，偌大的餐厅只坐了三四桌客人，说笑的声音混着烤肉的滋滋声，有些过分的清晰。
黄志强拿起面前的菜单，指尖划过印着菜品的纸页，目光扫过价格，心里悄悄松了口气，都不算贵，自己手头的钱应该足够。
宋璟言没看菜单，抬眼朝着不远处的服务员喊道：“阿姨，来一打干啤，再来一盘苦菊花生米！”
服务员是个四十岁左右的阿姨，手里拿着点单本走过来，见宋璟言没再往下说，脸上露出几分疑惑，笑着问道：“小伙子，不再点点串儿吗？光喝酒哪行啊？”
宋璟言刚才满脑子都是想喝酒解闷，倒真忘了点吃的，闻言愣了愣。
黄志强立刻接过话头：“来二十个羊肉串，十个羊排，十个对虾，生蚝和扇贝各来十个！”
他想多点些硬菜，好好请宋璟言吃一顿，生怕点少了显得怠慢。
一旁的阿姨看了看两人，连忙出声劝阻：“俩小伙子吃不了这么多！这些够你们撑着了，不够再点也不迟！”
黄志强这才转过头，眼神带着点询问看向宋璟言，语气诚恳：“班长，还想吃点什么？别客气，今儿我请客，敞开了点！”
宋璟言压根没打算让黄志强花钱，唇角勾了勾，随口说道：“先这些吧，不够吃咱们再加，省得浪费。”
很快，冰镇的干啤被端上桌，玻璃瓶外壁凝着细密的水珠，碰在一起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宋璟言端起酒杯，朝着黄志强举了举：“大黄，咱们哥俩先干一杯！就祝咱们今晚抛开所有烦心事，开开心心的！”
冰凉的啤酒滑过喉咙，带着点微涩的酒香，黄志强一口下肚，脸颊瞬间泛起淡淡的红晕，平日里紧绷的神经也渐渐放松下来，话也多了些
“班长，你现在这么厉害，要钱有钱，要能力有能力，应该没什么烦恼吧？”
宋璟言正对着酒杯发怔，脑子里还回放着晚上和刘依一的那点小插曲，
听见黄志强的话，才缓缓回过神来，轻声道：“只要是人，哪能没烦恼？”
黄志强笑了笑，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语气里带着点自嘲：“你家条件那么好，哪能懂我们这种穷人家孩子的难处？光是想凑学费、贴补家用，就够愁的了。”
宋璟言无奈地勾了勾唇角，眼底褪去了平日里的锐利，多了些柔和：“你以为我从小就过得好？
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爱吃肉吗？
其实我爸妈以前都是下岗工人，那时候家里穷得叮当响，天天吃挂面头——就是挂面厂裁下来的边角料，碎碎糟糟的，丢在水里煮一锅，很难吃。
唯一的荤腥，就是过年时舅舅家杀猪，给我们家送几块肥肉，炼出的荤油装在罐子里，每次煮面就舀一勺。这种日子，一熬就是好几年。”
黄志强猛地愣住了，眼睛瞪得圆圆的，满脸都是震惊，随即又皱起眉，心里的疑问像潮水般涌上来：“那……那你创业的本钱，又是从哪来的？”
“从朋友那借的。”宋璟言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黄志强怔怔地看着他，心里的疑惑渐渐散开，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佩服，低下头，陷入了沉默。
“那你呢？”宋璟言喝了口酒，将话题抛回给黄志强，目光落在他身上，
“大黄，过分的自卑只会困住自己，让你看不清前面的路，更会弄丢对未来的自信。
穷从来不是命，只是咱们起点比别人低了点，只要肯拼，总能慢慢往上走。”
黄志强仔细琢磨着宋璟言的话，又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啤酒的凉意驱散了心底的沉闷，
他缓缓抬起头，眼底带着点释然，轻声说起了自己的家事：“我们家兄弟三个，我大哥在国防大学读书，二哥在沪城交大，都是学校里数一数二的优等生……”
宋璟言坐在黄志强对面，目光始终落在对方身上，任由黄志强低声叙说着那些浸着自卑与敏感的往事，自始至终没打断半句。
直到最后，黄志强像是终于卸下了肩头沉甸甸的自尊，语气慢慢松缓下来，眼底掠过一丝微弱的光，
抬眼看向宋璟言，终于敢提起那些藏在心底的理想与未来，语气里掺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期许。
“班长，你说咱们这个专业，以后真的会有前途吗？”
宋璟言微微前倾了些身体，语速平稳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底气，
“郑教授在我的心跳音符任职，底薪五十万起步，加上奖金福利，年薪轻松过百万。而且接下来几年，软件开发行业会迎来爆发式增长，前景只会越来越好。”
他顿了顿，目光坦诚地锁住对方，“要不，你也加入心跳音符？”
心底念头悄然掠过，宋璟言望着黄志强紧绷却藏着锐气的侧脸，清楚软件开发工程师未来需求只会愈发旺盛，
而身边这些一起同窗的同学，就是最靠谱的人才基地。
像黄志强这种踏实肯干、成绩拔尖的学生，正是公司最需要的骨干，自然要好好拉拢。
黄志强眼神闪了闪，心里早就好奇班长创业的公司究竟是什么模样，
可骨子里的要强，让他半点不愿接受这份带着“帮助”意味的邀约，
下意识避开了宋璟言的目光，眼底藏着抹别扭的抗拒。
宋璟言将他眼底的纠结看得一清二楚，轻轻颔首，语气温和却带着笃定的力量，
“你放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价值，我的公司从不养闲人。你的能力摆在这儿，来试一试，就知道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了。”
这话像是戳中了黄志强心底的顾虑，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抬眼，终于敢直直迎上宋璟言坦诚的目光。
眼底的犹豫渐渐散去，声音虽轻，却掷地有声：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