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终,只是动了动嘴唇。
想了半天,也没说话。
再之后,便是颓然转过身,一步一步,消失在了演武场的尽头。
当夜,薛智志的房间里,只留下一封信。
信上只有寥寥数语。
“罪孽深重,无颜苟活于世,更无颜面对列祖列宗与……吾儿。此身此心,已堕无间。
唯余残躯,愿入空门,青灯古佛,了此残生,赎万一之罪。勿寻。薛智志绝笔。”
换上一身灰布衣衫,在黎明前,薛智志离开了千鹤庄。
这个承载了他一生荣耀和懦弱的地方。
……
薛智志离去后,最让卓耀头疼的,不是庄子里的事务,而是他那位新认的弟弟,薛贤。
这小子像是变了个人。
以前是病弱沉静贵公子,如今身体稍有好转,竟显露出几分被压抑多年的跳脱本性来。
他几乎成了卓耀的小尾巴。
卓耀在前厅处理积压账目,他就抱个暖手炉,安静地坐在下首,美其名曰,学习。
卓耀去校场看弟子操练,他也裹着厚披风跟着。
时不时还问些“兄长这拳法如何练的”之类的问题。
卓耀在自己院子里练功,他就端着一碟据说是他亲手做的,实则一看就是厨房出品的点心。
还笑眯眯地说,“兄长练功辛苦,用些茶点”。
一开始卓耀还耐着性子应付两句,几天下来,实在有点绷不住了。
这日,薛贤又拎着一壶据说是“祖传秘方”泡的参茶,笑眯眯地蹭进书房。
卓耀放下手中的笔,揉了揉眉心,抬眼看他。
“薛贤,你到底想干嘛?直说吧。天天这么跟着,你不累,我都替你累得慌。”
薛贤眨眨眼,一脸无辜。
“兄长何出此言?弟弟只是想多与兄长相处,培养一下兄弟情谊。毕竟我们血脉相连,却错过了这么多年……”
“打住。”
卓耀抬手制止他这套听了快八百遍的说辞,嘴角抽了抽,“说人话。”
薛贤被他戳穿,也不尴尬,反而笑得更灿烂。
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
“好吧,兄长明鉴。我就是……想跟兄长您套套近乎,等您彻底熟悉庄务,把这儿稳稳接过去之后……”
“弟弟我,就可以包袱一卷,出去游山玩水,看看这大千世界啦!”
“您不知道,我打小就困在这庄子里,最远就到过山脚下的镇子。看着鸟儿飞,看着云飘,心里不知多羡慕!”
“现在托兄长和神医的福,我能走能动了,这大好的河山,再不去看看,岂不是白活这一遭?”
卓耀:“……”
他盯着薛贤,一股憋闷涌上心头。
他也想出去玩啊!
谁愿意年纪轻轻就被拴在这山庄里处理一堆破事?
这劳什子庄主之位,明明是赶鸭子上架!
合着这小子殷勤备至,是在给他这个接盘侠铺路,自己好溜之大吉?!
卓耀深吸一口气,没好气地说:“你放心,既然坐了这个位置,千鹤庄的事,我自然会管。”
薛贤立刻笑开了花,“多谢兄长!兄长果然深明大义,有担当!那弟弟我就……”
“等你身体再好些,庄内诸事真的平稳了再说。”
卓耀打断他,终究还是补了一句,“出门在外,自己当心。”
薛贤用力点头:“嗯!兄长放心!”
看着薛贤心满意足的离开,卓耀无奈地叹了口气。
宋时愿来找卓耀,正好看到这一幕,忍不住轻笑出声。
“二哥倒是捡了个贴心的好弟弟。”她调侃道。
卓耀无奈摇头,“妹妹你就别取笑我了。这庄主当得,真是……一言难尽。”
玩笑归玩笑,宋时愿正色道:“二哥,如今千鹤庄大局初定,薛贤公子看来也无心权位,你正好可以放手整顿。我得回京城了。”
卓耀神色一凝:“这么快?”
“嗯。”
宋时愿点头。
“离京已有段时日,义父那边也需交代。况且,京城才是风云汇聚之地,有些事,终究要回去才能理清。”
她看着卓耀,“你先在此处站稳脚跟,将千鹤庄真正握在手中,化作助力。待根基稳固,随时可回京城。闲王府,永远是你的后盾。义父那里,我会将此地诸事,一一禀明。”
卓耀明白她说得在理,压下心头那点不舍,“好。妹妹你一路小心。等我理顺了这边,定回去京城找你。”
二人说话间,书房外传来通报,师旸求见。
师旸进来后,恭敬行礼,双手奉上一份烫金帖子。
“庄主,一年一度的武林盟大会即将召开,这是送来的请帖。大会地点设在武舒镇,距此约五日路程。按惯例,庄主需亲自或派代表前往。我们需在两日后出发。”
武林盟大会?
卓耀接过请帖,封面龙飞凤舞几个大字。
他打开扫了一眼,随即看向宋时愿。
“巧了。妹妹,这武林盟大会举办的武舒镇,似乎正在你回京的官道旁,顺路,不如同行一段?”
宋时愿本就有意看看江湖情形,闻言爽快应下:“好啊,正好一路也有个照应。我也好奇,这武林盟大会,是何等光景。”
几日后,一行人顺利抵达武舒镇。
这座因武林盟大会而闻名的小镇,最近热闹的紧。
各色江湖人士都汇聚此地,佩刀带剑者随处可见。
宋时愿本打算按原计划,在此停留一日后便启程回京。
天应却道此地气机与她有缘,似有机缘隐于此次大会之中。若能暂留,或有所得。
宋时愿闻言,眸光微动。
这才决定再多留几日,待武林盟大会结束后再走。
卓耀自然乐得妹妹多留,一行人便寻了镇上最大的客栈“聚英楼”下榻。
客栈大堂内,早已聚集了几拨先到的江湖人士。
众人高声谈笑,意气风发,好不热闹。
就在师旸前去柜台交涉时,一个公鸭嗓子,从旁边一桌响起。
“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千鹤庄的大管家师旸嘛!”
众人循声望去。
邻桌坐着七八个年轻人,各个都身穿赤红色劲装,胸口绣着火焰纹章。
为首的是个约莫二十五六岁的男子,面皮白净。
手里摇着一把折扇,眼神里轻蔑藏不住。
他唰地合上折扇,声音又拔高了几分:“怎么着?今年你们薛庄主怎么没来?难不成因为连着三届都在第一轮就被刷下去,觉得太丢脸,索性当缩头乌龟,不敢露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