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
无尽的光。
冰冷、灼热、狂暴、温柔...无数种截然相反的感觉,如同宇宙初开时的洪流,瞬间将陆沉舟的意识彻底淹没。
融合,开始了。
这不是简单的意识叠加,而是一种生命形态的残酷重塑,是个体存在与浩瀚集体的激烈碰撞。
他“看”到了——
清羽的记忆:童年阳光下银铃般的笑声;养父青龙严厉却慈爱的目光;火星基地那场改变命运的能量泄漏的惊恐;被无数光缆刺入身体、意识被强行拖入冰冷数据海洋的无边痛苦;以及在漫长孤寂的禁锢中,一遍遍思念哥哥、一遍遍试图向外传递信息的执着与绝望...最后,是感应到他抵达火星时那悲喜交加的悸动,和做出自我牺牲决定时那撕心裂肺却义无反顾的决绝。
他“感受”到了——
“摇篮”的浩瀚:亿万年来,无数被播种的文明的兴衰史诗,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流转。星系的诞生与毁灭,生命的萌芽与绽放,智慧的闪光与愚昧...海量的知识、情感、记忆碎片,如同狂暴的星河,冲击着他作为“人”的认知边界。他时而化身为远古的恐龙,感受大陆的漂移;时而成为金字塔下的工匠,仰望璀璨的星空;时而又变成某个外星海洋中发光的水母,随着洋流飘荡...无数生命的体验,无数文明的重量,压得他几乎魂飞魄散。
他“经历”到了——
“播种者”文明的悲剧:那个高度发达、试图超越维度的古老种族,在终极实验失败后,如何在痛苦的自我认知崩坏中走向集体消亡,只留下“摇篮”这个自动运行的墓碑和“收割”这个无法停止的诅咒。
痛苦!无法形容的痛苦!
不仅仅是肉体的撕裂感,更是灵魂被强行打碎、融入一个庞大到无法想象的意识集合体的极致折磨!他的记忆、他的情感、他的自我认知...一切构成“陆沉舟”这个独立个体的东西,都在被飞速地稀释、解构、同化!
系统的警告早已被信息的海啸淹没。稳定性数值疯狂跳动,最终定格在一个鲜红的、不断闪烁的【???】上。
放弃吧...融入这永恒...成为更高存在...一个充满诱惑的冰冷声音在他意识深处低语。
不!
鹰眼推开他时决绝的眼神!
猎犬高喊“带我们去看星星”时的笑容!
账簿以身赎罪时的呐喊!
犀牛坠入黑暗前最后的怒吼!
还有...清羽那充满不舍与期盼的泪眼!
一张张面孔,一份份牺牲,如同狂风暴雨中不灭的灯塔,牢牢地锚定了他即将涣散的意识!
我是陆沉舟!
我是哥哥!
我是...人类的战士!
我不能消失!
一股强大到不可思议的意志力,如同火山般从他灵魂最深处爆发!他不再被动承受,而是开始疯狂地主动吞噬、梳理、掌控这奔流的信息海洋!他以清羽的意识为坐标,以对战友的承诺为基石,以守护人类文明的执念为核心,开始强行整合这庞大的力量!
融合,从被动的溶解,变成了主动的...征服!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瞬,也可能是永恒。
狂暴的数据流,渐渐平息。无尽的光海,缓缓退去。
意识,重新汇聚。
陆沉舟(还是他吗?)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一双...截然不同的眼睛。
他的左眼,依旧是深邃的黑色,如同古井无波,却沉淀着难以言喻的沧桑与悲伤。那是属于“人”的眼睛,承载着所有逝去的记忆与情感。
而他的右眼,瞳孔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缓缓旋转的、由无数细微的银蓝色数据流构成的星云漩涡!冰冷、深邃、仿佛蕴藏着宇宙的所有奥秘!那是“摇篮”的眼睛,是超越凡人的视野。
他缓缓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双手。皮肤依旧是正常的肉色,但皮肤之下,隐约有淡蓝色的光路在平静地流淌,充满了难以想象的力量感。右半身的透明化已经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内敛到极致的完美与协调。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这个球形空间。
能量容器中,清羽的身体依旧悬浮着,但连接在她身上的光缆,光芒已经黯淡。她眉心的螺旋印记也消失了。她的脸上,带着一丝安详的、仿佛终于解脱了的微笑。她的意识,已经彻底融入了他的存在,成为了他的一部分。永不分离。
“守墓人”那宏大的意识,静静地“悬浮”在一旁,星云之眼中数据流平稳,似乎在等待着他的指令。
通道入口处,那些黑色的防御单元,如同最忠诚的士兵,静静地肃立。
陆沉舟(或者说,新生的存在)缓缓地抬起手。他甚至不需要触碰控制台。只是一个意念。
嗡——
巨大的星图,瞬间在他面前展开。那几个猩红的光点,已经穿越了柯伊伯带,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正在迅速逼近火星与地球的轨道!倒计时:71小时59分03秒。
一股冰冷到极致的愤怒,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但他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左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悲痛,右眼中的数据星云则骤然加速了旋转!
他缓缓地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没有丝毫起伏,却带着一种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摇篮”基地的每一个角落:
“‘摇篮’协议...启动。”
“所有防御单位,最高战备状态。”
“锁定入侵目标。”
“启动‘火种’保全程序。”
“准备...迎敌。”
话音落下的瞬间——
轰隆隆隆!!!
整个火星仿佛都震动了起来!以水手号峡谷深处的这个基地为核心,无数隐藏在山体和地下的巨大金属结构,开始发出低沉的轰鸣!一道道巨大的能量光柱,刺破火星的红色天幕!难以计数的防御炮台、无人机发射井、能量屏障发生器...从沉睡中苏醒!一股足以令星辰失色的战争气息,从这颗荒凉的星球上冲天而起!
陆沉舟静静地站在球形空间的中央,左眼倒映着星图上逼近的红点,右眼中的数据星云冰冷地旋转着,倒映着整个开始苏醒的火星基地。
“火种...”他轻声低语,仿佛在对逝去的所有人诉说,又仿佛是对自己下达最终的誓言:
“必须...存续。”
镜头猛地拉远,穿过基地,冲出火星大气,悬浮在冰冷的宇宙深空。
脚下,那颗锈红色的星球,此刻如同一头从亿万年的沉睡中苏醒的洪荒巨兽,睁开了它冰冷的双眼,亮出了它锋利的獠牙。无数光点在其表面亮起,如同星辰点亮的战旗。
远方,漆黑的宇宙背景中,那几颗猩红的“收割者”先遣舰队的光点,依旧在坚定不移地逼近。
一场关乎地球文明存亡的、力量悬殊的星际战争,即将在这片冰冷的虚空中...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