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渊州,巡天司南部后勤总库,丙字第七号库房。
余衍正蹙眉站在一张宽大的青玉案几前。案几上铺着一张长长的物资清单玉简,微光闪烁,显示着即将调拨往东海前线的各类战略资源。他的手指正点在其中一项——“五阶定脉符,三千张”——上,一丝不苟地核对着旁边符箓数量。
“数目倒是没错,但这批符箓的成色似乎比上一批略差了些,灵力脉络不够圆融……定是符堂那帮家伙为了赶工,又偷工减料了。”余衍低声嘟囔着,他正准备拿出备注玉简记录在案,以便日后与符堂扯皮。
突然——
“嗡……”
案几上那杯他刚沏好、还冒着丝丝热气的“灵茶”,毫无征兆地剧烈震荡起来。澄澈的茶汤猛地泼溅出来,打湿了清单玉简的一角。
“嗯?”余衍眉头一皱,刚要斥责是哪个不开眼的在库房内动用灵力,脚下却猛地传来一阵沉闷至极、却又深远的轰鸣!那不是地震,更像是某种庞大到无法想象的东西,在极远之地……崩碎了!整个库房随之摇晃,墙壁、穹顶上铭刻的加固阵法符文瞬间亮到了极致,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悬浮在半空,用于照明的数十颗“明光石”光芒乱闪,明灭不定,将库房内映照得一片光怪陆离。
“敌袭?!”这是余衍的第一反应。强大神识几乎在念头闪过的瞬间就已铺天盖地地向外涌去,试图探查究竟。
然而,他的神识刚刚探出库房,就如同撞上了一股混乱、狂暴、充满了毁灭气息的灵压洪流,正从北方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他的神识在这股洪流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一般,被狠狠碾碎、压回体内!
“噗——”
余衍脸色一白,喉头一甜,竟硬生生被自己的神识反噬震得喷出一小口鲜血。
他再也顾不得什么定脉符,什么规矩体统,身形化作一道流光,猛地冲出了库房,悬停在总库上空。
北方,遥远的天际尽头,一道粗大得难以想象的光柱,贯穿了苍穹!即使相隔不知多少万里,那光柱的规模依然清晰可见,仿佛近在眼前。光柱的顶端,天空……真的破了一个巨大无比的窟窿!边缘不断扭曲、扩大,如同被撕裂的伤疤。从那窟窿中,正倾泻下并非光芒,而是各种颜色诡异、散发着极致毁灭意味的能量流——赤红如血的天火、惨白阴森的流芒、灰黑死寂的蚀风……
北方天际的剧变,让余衍的心脏骤停一瞬,但数百年修炼和执事生涯磨砺出的心性,让他几乎在下一秒便强行压下了翻涌的惊骇。脸色虽不可避免地变得凝重无比,却并未失态。
“肃静!”他一声低喝,声音不大,却蕴含着化神期的威压,瞬间压下了下方仓库区因天地异象而起的骚动。所有慌乱失措的弟子和守卫都被这声音震得心神一凛,下意识地看向空中那道依旧沉稳的身影。
余衍目光如电,迅速扫过北方那接天连地的混沌光柱以及天空破开的窟窿,脑中飞速运转:“此等天地之威,远超修士争斗范畴……恐怕是某种天劫!祸事矣!”
他瞬间明白,这已非一城一地之危,而是席卷整个大陆的浩劫开端。恐慌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越是此时,越需冷静。
“传我命令!”余衍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所有防护大阵,即刻起全部开启,升至最高级别!所有当值弟子各归其位,严守阵眼,无令不得擅离职守!”
命令清晰地下达,让慌乱的人群有了主心骨,开始依令行事。一道道阵法光幕接连亮起,将整个物资中转站层层笼罩。
余衍则身形一闪,落入核心仓区,神识最大范围铺开,仔细检查最重要的几处战略物资仓库的防护是否稳固。同时,他取出数枚不同的传讯符,直接联系镇海宫内部以及周边几个重要据点的同门:
“启所有对外传送阵严加管控,非持有门内最高令牌者,一律禁止使用!你部立刻清点所有防御类、疗伤类物资,进入战时配给状态!”
他的每一个指令都精准而高效,优先确保己方核心资源与退路的安全。做完这些,他才再次升空,面色无比凝重地望向北方。
天塌了,自然有个高的顶着,巡天司、门内老祖那些大能们必然已有所行动。但他此刻的职责就是守住这片区域,护住这批可能关乎无数人生死的物资,在更大的风暴来临前,站稳脚跟。
……
东海,距离庄亦阳与真龙决战海域千里之外。
一艘线条流畅的宗门云舟,正静静地悬停在云层之中。云舟甲板上,化神初期的钱于筠一身劲装,英姿飒爽,正与几位同门紧张地眺望着远方那令人心神摇曳的战斗中心。
虽然相隔千里,但那席卷天地的剑气龙威,那仿佛要将大海蒸干的恐怖能量波动,依旧清晰可感。钱于筠紧握着船舷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心中充满了对庄亦阳那通天修为的敬畏,以及为人族有望赢得这场关键战役的激动。
“师姐,老祖……真的能赢吗?”旁边一位年纪稍轻的师妹声音带着颤音问道。
“一定能!”钱于筠斩钉截铁,美目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老祖剑道通神,定能斩灭那妖龙,扬我人族之威!”
她的话音刚落,远方的战斗似乎分出了胜负。那铺天盖地的龙威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道仿佛能开天辟地的煌煌剑意,直冲云霄!
“赢了!老祖赢了!”云舟上众人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劫后余生的喜悦和对人族至强者的崇拜,让每个人都激动得难以自持。钱于筠也长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刚刚有所放松。
然而,就在这胜利的欢呼声还未完全散开的刹那——
异变,毫无征兆地降临!
天空的颜色,骤然改变!不是夜晚的黑,而是一种吞噬一切光线的、病态的幽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西方大陆的方向弥漫开来,仿佛一块巨大的、肮脏的幕布正从地平线那头席卷而至,迅速吞噬着整个天穹。紧接着,无数裹挟着毁灭气息的流火、蚀骨消魂的阴风、撕裂神魂的赑风,随着那弥漫的幽暗,从西方席卷而来!
“轰隆隆!”
钱于筠脚下的云舟猛地剧烈颠簸起来,防护光罩发出刺耳的哀鸣,光芒急速黯淡。她看到不远处的海面,被从西方掠来的诡异赤红天火击中,瞬间沸腾、蒸发,露出巨大的空洞!一艘距离较近的人族战舟,被一道惨白的阴风扫过,船上的修士连惨叫都未能发出,护体灵光便如同泡沫般碎裂,整个人如同风化的沙雕般消散无形!
“怎么回事?!海族的反扑吗?”有弟子惊恐大叫,望向四周的海域。
“不……不是!是西边!是从大陆方向来的!”钱于筠花容失色,她的感知更为敏锐。这绝非任何修士或海族能施展的法术神通!这股毁灭的源头,来自遥远的西方内陆!这是……这是天地本身发出的哀鸣!是某种波及整个世界的巨变!
她猛地转头,望向西方那正被幽暗吞噬的天际。虽然无法看到南渊州的具体景象,但那令她神魂战栗的毁灭波动,那不断侵蚀过来的天灾,无不昭示着一个可怕的事实:云洲大陆的核心地带,出了惊天动地的变故!
远处,那原本气势如虹、正准备乘胜追击的人族,此刻也陷入了巨大的混乱,正在艰难地抵御着这从大陆方向蔓延过来的、无处不在的天灾。而更远处,海族大军同样在哀嚎中四散奔逃。刚刚还你死我活的种族战争,在这席卷天地的莫名灾劫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和可笑。
钱于筠强忍着心中的惊涛骇浪和对西方故土命运的极度担忧,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下令。云舟调转方向,将速度提升到极致,如同惊弓之鸟般冲向暂时看来灾变迹象较弱的东方远海。
……
在家族专门为优秀子弟开设的讲道堂内,元婴初期的客卿长老程云,正端坐在上首的蒲团上,为台下数十名欧阳家子弟讲授《功法精要》。程云面容儒雅,声音温和。
程云讲解的声音微微一顿,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就在刚才,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并非来自外界攻击,而是源于周身天地灵气的剧烈震颤与紊乱,仿佛一池静水被投入万钧巨石,让他的真元运转都为之滞涩。他看向台下,发现一些灵觉敏锐的弟子也露出了不适和骚动。
“肃静。”程云温声道,维持着讲道的氛围,心下却是一沉。这绝非普通修士演练神通能引起的动静。
紧接着,他清晰地感觉到,讲道堂内的光线莫名地黯淡了一分,并非乌云遮日,更像是天地本身的光亮被吸走了部分。空气中,开始弥漫一股极淡的、难以形容的空间撕裂后的焦灼气息,吸入肺中,令人神魂不宁。
他立刻中止讲道,示意弟子们静心体悟,自己则快步来到庭院中,运足目力,遥望西南方向的天际。
只见在那极远的天边,天地交界之处,一道模糊却巨大无比的暗沉光柱虚影,如同支撑天地的巨柱,若隐若现。光柱周围的天空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暗红与混沌交织的扭曲色彩,仿佛天空被撕裂了一道难以愈合的伤口。虽然因为距离太过遥远,看不清细节,但那片天际的异常以及持续传来的、令人心悸的法则波动,都昭示着那里发生了足以撼动一界的恐怖剧变!
“……是南渊州?”程云面色凝重,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如此异象,绝非寻常!难道是……出了什么变故?”
……
昆仑关内已乱成一锅粥。护关大阵的光幕剧烈闪烁,明灭不定。无数遁光像无头苍蝇般乱窜,有巡城修士试图维持秩序,但在这天地剧变带来的恐慌面前,他们的努力显得苍白无力。徐尘如同一条滑溜的游鱼,在混乱的边缘极速穿行,避开所有可能的纠缠,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南部很大的修仙城市,肇阳城!那里有云洲南部一座能够进行跨大洲超远距离传送的阵法!
他不惜耗费精血,将遁速提升到极致,化作一道近乎透明的淡薄青影,掠过山川河流。沿途所见,更坚定了他逃离的决心。
数日后,风尘仆仆的徐尘终于抵达了肇阳城。这座往日繁华喧嚣的巨城,此刻也笼罩在巨大的恐慌之中。城墙上的防护阵法全开,光芒流转,但进城出城的修士队伍排成了长龙,秩序混乱,守城修士的数量增加了数倍,一个个面色凝重,如临大敌。
徐尘没有排队,他直接展露出化神期的修为气息,顿时引来一片敬畏的目光。他径直飞到城门上空,递出身份牌,对一名看似头领的元婴修士沉声道:“本座要使用传送阵,速带路!”
那修士感受到徐尘身上那股因为连日奔波和内心焦灼而未能完全收敛的凌厉气息,不敢怠慢,连忙躬身道:“前辈请随我来!传送殿目前由司内的大人亲自坐镇,规矩……比以往严了不少。”
徐尘心中一凛,果然,巡天司的反应极快,已经开始管控关键要道了。一路无话,直接来到了城中心那座宏伟的传送大殿。
大殿内的气氛更是凝重得让人窒息。往日里熙熙攘攘的景象不再,只有零星的几个修士在办理手续,个个面色仓皇。大殿中央那座高达数十丈、铭刻着无数复杂空间符文的大型传送阵散发着幽幽光芒,旁边站着数位气息渊深、身着巡天司服饰的修士,其中一人,赫然是一位合体期的长老!
徐尘深吸一口气,走到传送阵旁的登记台前。一名巡天司的元婴执事抬头看他,语气公式化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目的地?传送费用视距离和紧急程度而定,跨洲传送,价格是平日十倍起,且需严格审查身份和去向。”
“潮洲,达州主城。”徐尘平静地说道,同时递过自己的身份令牌——一块代表他云洲身份的玉牌。此刻任何犹豫或可疑都会招来麻烦。
那执事检查了令牌,又抬头看了看徐尘,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合体期长老的目光也若有若无地扫了过来,让徐尘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他努力维持着镇定。
“潮洲达州……距离遥远,需消耗……”执事报出了一个天文数字。
徐尘眼角微微抽搐。这个价格,几乎是他全部流动资产的大半!但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直接一拍储物袋,光芒闪烁间,一堆精纯灵气四溢的上品灵石堆在了台上。
这是他多年来辛苦积累的血汗钱,此刻为了逃命,不得不挥霍而出。
那执事和旁边的几位巡天司修士都微微动容。如此干脆拿出巨资的化神修士,可不多见。合体长老的目光在徐尘身上停留了片刻,似乎确认他并无异常,最终缓缓点了点头。
执事不再多言,迅速办理了手续,将一枚特制的传送符牌交给徐尘:“阵法即将启动,站到指定位置。传送过程可能会有强烈不适,自行抵御。”
徐尘接过符牌,大步走向光芒流转的传送阵中心。在踏入阵法范围的前一刻,他忍不住最后回望了一眼北方。即便在这大殿之内,仿佛也能感受到那股源自遥远北地的、令人心悸的混乱波动。
“再见了,云洲。”心中默念一句,他毅然踏入了阵眼。
嗡——!
强烈的空间波动瞬间将他包裹,四周的景象开始扭曲、拉长,化作一片光怪陆离的彩色线条。一股巨大的撕扯力从四面八方传来,作用在他的肉身和神魂之上。即便以他化神期的修为,也感到头晕目眩,五脏六腑仿佛都要移位。他连忙紧守心神,运转功法护住全身,抵抗着这超远距离传送带来的巨大负荷。
光芒彻底淹没了他身影的瞬间,他仿佛听到大殿外传来更加嘈杂的声响,似乎有什么新的紧急命令下达。但他已经无法顾及了。
他的云洲之旅,以一种仓皇的方式,宣告结束。
当那令人作呕的眩晕感和空间撕扯力逐渐消退时,徐尘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另一座风格迥异的传送大殿之中。空气中的灵气与云洲截然不同,带着一股潮湿和淡淡的腥咸气息。
潮洲,达州主城到了。
他强忍着神魂震荡和身体的不适,脸色苍白地快步走出传送阵。甚至来不及仔细打量这座陌生的城市,神识一扫,便直奔这座大殿内通往下一个目的地——源州河源城——的传送阵而去。
“河源城。”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和急促。
负责此处阵法的修士看了他一眼,似乎对他刚完成跨洲传送就能立刻进行下一次传送感到惊讶。
徐尘再次毫不犹豫地支付。又是一笔巨款流出,储物袋迅速缩水。但他心知肚明,现在不是心疼的时候,时间就是生命,早一刻抵达珉州,就多一分安全。
光芒再次亮起,空间扭曲感袭来。这一次,由于间隔时间太短,身体还未从上次传送的负荷中完全恢复,不适感更加强烈。徐尘只觉得头痛欲裂,经脉隐隐作痛,但他咬紧牙关,硬生生扛了过去。
抵达源州河源城时,他的脚步已经有些虚浮。
“珉州!紫金城!”他几乎是扑到登记台前,声音沙哑。
徐尘已经麻木了,机械般地支付灵石。看着储物袋里迅速见底的灵石储备,他心中一片冰凉。这几乎是他全部的流动资金了,日后修炼和行动必将捉襟见肘。但此刻,他别无选择。
第三次传送启动。这一次,剧烈的空间波动几乎让他晕厥过去。他感觉自己的神魂像是要被撕裂,元婴也露出了痛苦之色。横跨大洲的传送,对化神修士而言,本就是极大的负担,连续进行,更是近乎自残。
当传送光芒散去,双脚终于踏上一片相对熟悉的土地时,徐尘几乎站立不稳,猛地扶住了旁边的石柱,才没有瘫软下去。
珉州,紫金城!
然而,这里并非终点。紫金城位于珉州西部,而他的目标洞府,在珉州东南部!他需要横跨整个珉州!
徐尘没有丝毫停留休整的念头,他强提一口真元,压制住翻腾的气血和神魂的刺痛,再次走向城内通往最东部大城“钦西城”的传送阵。
“钦西城。”负责阵法的修士报出价格。珉州境内的传送,费用低了不少。
徐尘支付了最后一批上品灵石,此刻他的常规灵石储备几乎消耗殆尽,只剩下一些极品灵石和特定用途的灵物,不敢轻易动用。
第四次传送!连续的空间跳跃,让他的身体达到了承受的极限。走出钦西城传送阵时,他面色惨白如纸,嘴角甚至溢出了一丝鲜血,那是脏腑受到震荡的迹象。神魂更是疲惫不堪,仿佛随时会陷入沉睡。
但他依旧不能停!
钦西城已是珉州南部边陲,再往南,便是茫茫大海。他的洞府,就在那片海域的某个隐秘角落。这里已经不需要传送阵了。
徐尘甚至来不及擦去嘴角的血迹,直接化作一道遁光,冲出钦西城,认准方向,朝着东南海域全力飞遁!
他已是强弩之末,遁光远不如全盛时期迅捷和稳定,显得有些摇晃。但他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力,榨取着体内最后一丝法力,不顾一切地向前飞驰。
沿途的海景他无心欣赏,海面上偶尔出现的修士遁光也让他警惕地避开。他现在状态极差,任何冲突都可能带来致命危险。
就这样,凭借着丹药的支撑和求生的本能,徐尘不眠不休,历时几日,终于飞抵了那片记忆中的、偏僻而宁静的海湾。
当那片熟悉的、呈现优美弧形的海湾映入眼帘时,徐尘几乎要虚脱。与云洲的末日景象、沿途的紧张奔波相比,这里风平浪静,海鸥翔集,阳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一派祥和安宁。仿佛外界的一切天翻地覆,都与这片世外桃源无关。
高度紧绷的心神,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片刻的舒缓。
缓缓降落在海湾一侧的一块巨大礁石之后,再次确认周围安全后,才珍而重之地从怀中摸出了一物。
那是一枚非金非玉的古老令牌,样式古朴,上面刻着玄奥的风纹,正是得自风灵老祖坐化之地的洞府传送秘钥。
他深吸一口带着咸腥气息的海风,将体内的灵力缓缓注入秘钥之中。
秘钥微微震动,散发出柔和的光芒。前方的虚空,随着光芒的照射,开始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来,传送阵出现。
没有丝毫犹豫,徐尘一步踏入。
熟悉的轻微眩晕感传来,与那远程传送的剧烈撕扯感完全不同。下一刻,周身环境骤然变化。
潮湿的海风、嘈杂的海浪声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宁静和精纯至极的天地灵气。他已然置身于一个布置雅致的洞府之内。玉桌石凳,灵草盆栽,以及那熟悉的、带着淡淡檀香的空气……一切都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
洞府的防护阵法完好无损,将外界彻底隔绝。在这里,再也感受不到丝毫云洲那种天地灵气的狂暴和紊乱,也听不到任何末日降临的喧嚣。
走到洞府中心的蒲团上坐下,立刻盘膝坐好,双手掐诀,运转起主修功法,开始引导洞府内精纯平和的灵气。
洞府内灵气氤氲,悄无声息。只有他悠长而逐渐平稳的呼吸声,以及体内功法运转时发出的微弱嗡鸣。
风灵老祖的遗留洞府内,时光仿佛凝滞。徐尘盘膝坐在蒲团上,周身灵气氤氲,缓缓滋养着经脉与神魂。与从云洲仓皇逃窜时的狼狈相比,此刻他的脸色已恢复红润,气息也变得悠长平稳。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睁开双眼,眸中精光一闪而逝,随即归于沉静。云洲剧变带来的惊悸,连续超远距离传送造成的损伤,此刻已尽数痊愈。化神期的修为不仅完全恢复,甚至因这番磨难和洞府内精纯灵气的滋养,还隐隐精进了一丝。
然而,他心中却无多少喜悦。云洲那道贯天彻地的混沌光柱,天空那不断扩大的破洞……那片大陆已成是非之地,甚至可能正在滑向毁灭。暂时安全之后,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是对未知未来的迷茫,也是对自身渺小的无力感。
千年修行,弹指而过。或许只有在历经了真正的天地倾覆之危后,才会格外怀念最初的根。
“是时候……回去看一看了。”一个念头自然而然地浮现。蓝星,灵气稀薄得几乎无法修炼的界面。当年他正是凭借机缘巧合,才通过海外六竹岛上的古传送阵打开的裂缝,得以离开,踏上了真正的修仙之路。如今,千年已过,不知故土变成了何等模样,此界不太平,还是回家去吧。
下雨了,回家了。
决心已定,徐尘不再犹豫。他起身来到洞府深处一间隐秘的石室。石室中央,地面上铭刻着一座比云洲所见更加古老、纹路也更加复杂的传送阵。这便是连接洞府与蓝星六竹岛的传送阵。
站上阵眼,取出一枚非金非玉、与洞府气息同源的古老令牌,正是控制此阵的枢纽。灵力注入,令牌微光闪烁,地面阵法纹路逐一亮起,散发出柔和而稳定的空间波动。
光芒闪过,石室内已空无一人。
短暂的的眩晕感之后,徐尘脚踏上了实地。一股潮湿、带着海腥味和草木腐烂气息的空气涌入鼻腔,同时,他也感受到了此地灵气更加枯竭的稀薄。
眼前是一片荒芜的景象。他正站在一座小型岛屿的最高处,脚下是残缺不全的传送阵台,长满了青苔和藤蔓。四周是茂密的、几乎无人踏足的原始竹林,海涛声从不远处传来。这里便是蓝星海外的六竹岛,他当年离开此地的起点。
千年时光,足以改变许多。他当年金丹期布置的遮掩阵法早已失效,这座古阵也因缺乏维护而灵光黯淡,几近报废。若是再晚上几百年,恐怕连这点残骸都找不到了。
徐尘微微皱眉。这条退路必须保持畅通。他花了数日时间,从储物袋中找出一些替代材料,仔细修复、加固了这座古阵,虽然无法完全恢复其巅峰状态,但至少确保千年能够再次启动,往返洞府与此地而不用从裂缝里穿出来。
处理好,徐尘深吸一口气,身形悄然融入空气中,化作一道无形的遁光,朝着记忆中的方向疾驰而去。
千年岁月,对于个体生命而言漫长无比,但对于山川大地,变化却相对缓慢。徐尘按图索骥,很快便找到了那片熟悉又陌生的区域。
徐尘隐匿在高空云层之上,神识如同水银泻地般扫过整个区域。他试图寻找一丝一毫与徐家相关的痕迹,哪怕是族谱、祠堂,或者仅仅是相似的血脉气息。但一切都是徒劳。千年时光,足以让一个凡人家族开枝散叶,也足以让其彻底湮灭在历史长河之中,连一点涟漪都未曾留下。
他降下云头,无声无息地走在喧闹的街道上,周围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浓郁的红尘气息扑面而来。没有人能看见他,也没有人能感知到他。他就像一个幽灵,漫步在属于自己的回忆里。
离开城镇,他又去了早年机缘巧合踏入仙路时,最初投身的那个小小山门旧址。那里更是荒凉,连断壁残垣都难以寻觅,早已化作一片普通的丘陵山地,被茂密的植被覆盖。此界的修仙传承,看来是真的彻底断绝了。
最后,他来到了锦州。曾经的好友吴峰,一同闯荡,留下了不少回忆。吴峰早已去世,在他当年金丹时逃命回来的时候,曾托付徐尘照看其后人。不知千年过去,吴家是否还有香火传承?
徐尘在锦州城上空盘桓良久,神识仔细扫过。然而,结果依旧令人失望。锦州城扩大了数倍,格局大变,他记忆中的吴家宅院所在地,如今已是一座商业广场。关于吴家的信息,在凡俗界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看着周围完全陌生的繁华景象,徐尘心中那最后一点与这个世界的联系,也仿佛随之断裂。
就在徐尘心生去意,准备悄然离开锦州,返回六竹岛,通过古阵回到洞府之际,一个微弱却异常坚韧的生命波动,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波动并非修士的真元,而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内敛,却蕴含着惊人生命力的气息,而且……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感。
徐尘心中一动,循着那波动望去。只见在街角一家看似普通的茶馆二楼临窗的位置,坐着一个身着异样服饰,却难掩其独特气质的男子。男子看起来约莫三十许人,面容普通,但一双眼睛却深邃得如同古井,蕴含着看尽世事的沧桑。他独自品着茶,目光落在楼下熙攘的人流上,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薄膜,与整个热闹的世界格格不入。
徐尘瞳孔微缩。这个人他认识!正是当年他在锦州结识的另一位特殊存在——神族后裔,李青林!
千年过去,徐尘已成长为化神老祖,而李青林,模样竟似乎没有太大变化,只是眼神中的孤独和倦怠感更加浓重了。徐尘能清晰地感知到,李青林依旧没有修为,仿佛千年来毫无寸进。但这具肉身中蕴含的生命力,却悠长得可怕,远超修士,这正是神族血脉的特质——寿元绵长,却受困于天地环境,修为难以提升。
徐尘撤去了隐匿,身形一闪,便已坐在了李青林的对面。
李青林对于徐尘的突然出现,似乎并无多少意外,他放下茶杯,看着徐尘,脸上露出一丝复杂难明的笑容,有惊讶,有感慨,更多的是一种……终于等到了什么的释然。
“徐……兄,千年不见,别来无恙。”李青林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岁月的沙哑,“我本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故人了。”
徐尘看着这位“故人”,心中也是唏嘘。千年时光,对拥有漫长寿元的李青林而言,或许只是生命中不短的一段,但独自一人困守在这灵气枯竭的牢笼里,看着凡尘俗世一次次改朝换代,亲朋故旧一一逝去,其中的孤寂与煎熬,可想而知。
“李兄,久违了。”徐尘微微颔首,“你……一直在此界?”
李青林苦涩一笑:“不然还能去哪?此界于我,如同一个华丽的囚笼。空有神族之名,却无纵横天地之能,只能眼睁睁看着时光流逝,看着一切熟悉的事物化为尘埃。”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向徐尘,“倒是徐兄,你身上的气息……深不可测,远胜当年。”
徐尘没有否认,点了点头:“侥幸得了一线机缘。”
李青林眼中那抹波澜渐渐扩大,化为一种深沉的渴望,但他并未失态,只是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带着老朋友间商议事情般的语气,却也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期盼:“徐兄,你如今有此通天修为,往来各界想必已非难事。老夫……我困守此界千年,眼见灵机一日枯竭过一日,大道前途已然断绝。今日得见故人,心中不免再生妄念……”
他看着徐尘,眼神真诚而恳切,但不再有卑微的哀求,更像是一种基于千年交情的托付与商量:“不知徐兄此次归来,可否……将我也一并带出去?让我这尾困鱼,也去看看真正的大海?无论需要我做什么,或是需要何等代价,只要我能做到,绝无二话。”他的语气平静,但那份被压抑了千年的、对广阔天地的向往,却沉甸甸地蕴含在每一个字里。
徐尘沉默地看着李青林。利用洞府古阵带一个人离开蓝星,对他而言并非难事。只是太元界,此刻正风高浪急,危机四伏!
云洲“绝地天通大阵”被毁,天门洞开,灾劫涌入,这还只是冰山一角。他亲身经历并逃离了那场剧变,深知此刻的太元界已非乐土,而是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各方势力、甚至界外存在都可能被卷入其中,动荡与杀戮将是常态。他自己有风灵老祖的隐秘洞府作为退路,尚且感到压力巨大,李青林虽然心性沉稳,见识不凡,肉身再强横,寿元再绵长,贸然踏入那样的乱局,恐怕……
见徐尘沉吟不语,眉宇间似有凝重之色,李青林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活了千年,察言观色的本事早已炉火纯青,立刻意识到问题可能不在“能否带走”,而在“带去何处”。他并不催促,只是缓缓道:“徐兄面露难色,可是外界……如今并非太平盛世?”他顿了顿,继续道:“我在此界蹉跎千年,别无所长,唯独时间够多,对此界一些古老的秘辛传闻,尤其是关于为何灵气枯竭、界面似被封禁的种种蛛丝马迹,倒是收集了不少。这些东西,于我已无用,但徐兄既然能往返此界,或许对你探究此界根源,能有些许参考。或许,也能为你在纷乱外界,多一份应对的底气?”
徐尘心中一动。李青林果然敏锐,直接点破了他的顾虑。蓝星的秘密确实重要,而李青林提供的线索或许真有价值。
深吸一口气,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李兄,此事关系重大,我需要斟酌。你且先前往海外六竹岛等候,我处理完一些手尾,自会去寻你。”他并未完全答应,但给出了希望。
然而,就在他想继续说话,话未出口的瞬间——
异变陡生!
整个天地,毫无征兆地骤然失色!
并非光线暗淡,而是所有的色彩——天空的蓝,云朵的白,建筑的灰,树叶的绿,行人衣着的鲜艳……一切颜色都在瞬间褪去,整个世界化为了单调的黑白灰!仿佛有一张无形巨手,强行抹去了世间的所有色彩。
与此同时,一股无法形容其庞大、其古老、其威严的气息,如同整个苍穹塌陷般,轰然降临!
徐尘和李青林,同时僵在原地!
徐尘只觉得一股源自生命层次和灵魂本能的极致恐惧,化神修为,在这股气息面前,渺小得如同狂风中的一粒尘埃!
他艰难地抬起头。
只见锦州城的上空,不知何时,已被四道无法用言语描述的伟岸虚影所笼罩!
东方,一条青色巨龙虚影,蜿蜒不知几万里,鳞爪清晰,双目如同日月,散发着无尽的生命与威严之气!
西方,一头白色巨虎虚影,傲立虚空,煞气冲天,仅仅是目光扫过,就让人神魂欲裂!
南方,一只火焰缭绕的朱雀虚影,双翼展开,焚天煮海,神圣而暴烈!
北方,一尊蛇龟同体的玄武虚影,沉稳如山岳,散发着亘古不变的厚重与防御之力!
四象真灵!
虽然并非本体亲至,仅仅是蕴含其无上意志的投影,但那散发的威压,已经让徐尘生不出丝毫反抗之心!他毫不怀疑,这四尊虚影中的任何一尊,只需一个念头,就足以让他形神俱灭千万次!
旁边的李青林更是不堪,他虽拥有神族血脉,但修为太低,在这威压下面色惨白,连呼吸都变得极其困难,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撼与恐惧。
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景象!
没有任何预兆,他与李青林所处的这片空间,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硬生生从正常的天地中“抠”了出来!周围茶馆的喧嚣、街市的嘈杂,所有凡俗的声响和色彩瞬间远去、扭曲,变得模糊不清,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他们陷入了一种诡异的、被隔绝的寂静和视觉失真之中,而窗外那些凡人的活动却依旧在无声地进行,形成一种极度违和的画面。
“怎么回事?!”徐尘心中警铃大作,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攥紧了他的心脏!这绝非寻常的空间波动,而是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针对他而来的法则层面的强制力!
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无论是防御、遁走,还是探查根源——一股无法形容其庞大、其古老、其威严的意志,如同整个苍穹化为了有形的枷锁,轰然压落,将他与李青林死死禁锢在原地!
徐尘只觉得周身一沉,仿佛背负了万丈山岳,体内的化神真元瞬间凝固,无法调动分毫!连思考都变得无比艰难!他奋力抬头,眼中充满了惊骇与茫然。
四象真灵的投影!它们并非实体,却散发着令神魂崩灭的无上威严,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聚焦在他身上!
在那四道虚影的“注视”下,徐尘只觉周遭的空间规则被一股绝对的力量强行扭曲、改写!他就像狂风中的一片落叶,毫无反抗之力。
冰冷的虚空。
徐尘发现自己正悬浮在一片无尽的黑暗之中,上下四方皆是璀璨却遥远的星辰。而在他面前,是那四尊伟岸如同星辰般的真灵虚影,它们淡漠的目光,仿佛跨越了无尽空间,落在了他这个微不足道的小点身上。
他甚至无法感知到自己是如何被挪移出来的,这种手段,已经完全超出了他对修仙世界的理解。
那宏大古老的声音并再次响起,“此界受 ‘四象玄武阵’ 庇护,乃老祖遗命。元婴以上修士,不可久留……即刻离去。”
四尊真灵虚影静静地“注视”着他,仿佛在确认这个“违规者”已被清理出场。
随即,根本不给他任何观察或思考的时间,又是一道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光华闪过。
天旋地转的感觉再次传来。
当徐尘的视线重新聚焦,双脚感受到坚实的地面时,他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风灵老祖那间熟悉的、布设着古传送阵的石室之中。
周围是熟悉的寂静,精纯平和的灵气缓缓流淌。仿佛刚才经历的那一切——蓝星的城镇、李青林的恳求、四象真灵的无上威压、冰冷的宇宙虚空——都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幻梦。
但体内依旧有些凝滞的真元,以及神魂深处残留的那一丝难以磨灭的惊悸,都无比清晰地告诉他,那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
徐尘腿一软,大口地喘着气,试图平复那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脏。
过了许久,剧烈的心跳才缓缓平复,但那种面对绝对力量时的渺小感和无力感,却深深烙印在了他的心底。大乘期?不,那四象真灵展现的力量层次,可能还在普通大乘之上!那是真正执掌一方世界规则的存在!
“四象真灵……四象玄武阵……风灵老祖……” 徐尘喃喃自语,消化着这短短时间内获得的惊人信息。蓝星,背后竟然隐藏着如此惊天秘密!有老祖布下大阵,并由四象真灵这等存在守护,其目的,似乎是为了保护蓝星那点可怜的灵机不再消散?
这其中的因果,远远超出了他目前能理解的范畴。
随即,他想起了李青林。自己被迫瞬间离开,将李青林独自留在了蓝星。虽然带他走本身就有风险,但毕竟给了对方希望又瞬间剥夺,徐尘心中还是生出了一丝歉疚。但眼下,他也无可奈何了。真灵禁令在此,不得再入蓝星,与李青林的缘分,恐怕就此断绝。
原本以为,拥有了化神修为,回到了相对安全的洞府,就可以暂时喘息,甚至可以考虑偏安一隅。但四象真灵的出现,让他明白,在任何地方,都有需要敬畏的规则和无法想象的存在。逃避,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必须尽快提升实力,才能在这波澜云诡的世间拥有立足之本。
(第三卷 镇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