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棠踩着碎月光往牛记庵走时，裤脚还沾着山路上的露水。手机信号早在过了磁村镇就没了踪影，只有手电筒光柱在石墙上撞出零碎的光斑，像极了奶奶临终前涣散的目光。
“记着绕开牛心石，夜里别喝神牛泉的水。” 奶奶攥着她的手，枯瘦的指节嵌进肉里，“民国二十三年的雪夜，你太爷爷就是在那儿没的。”
水泥路尽头的村碑蒙着厚灰，“牛记庵” 三个红漆字褪得只剩残痕。护林员崔师傅留的门虚掩着，吱呀声在空谷里荡出三遭回音。石屋院落里，月光把断墙的影子拉得老长，墙角的蛛网沾着夜露，亮得像撒了碎玻璃。
“姑娘是李作厚家的后人吧？” 黑暗里突然冒出个佝偻身影，是崔师傅提着马灯巡山，灯芯跳得厉害，“前儿还有人来打听孙家大院的暗道，说是张店来的开发商，第二天就卷铺盖走了。”
李晓棠摸到祖宅时，门环上的铜绿蹭了满手。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堂屋供桌上积着半指厚的灰，中间摆着块拳头大的青石板，刻着模糊的牛形纹路 —— 这是奶奶说的 “镇宅石”，当年从牛心石旁凿下来的。
后半夜被滴水声弄醒时，李晓棠发现自己躺在地上。月光从破窗棂钻进来，照见供桌下渗出一滩水渍，正顺着石板纹路往她脚边爬。她摸出手机照亮，水渍里竟浮着几缕黑红色的毛发，像极了某种动物的鬃毛。
“别碰神牛泉的水。” 崔师傅的声音在院外响起，带着急促的喘息，“天没亮别出门，山里的犸虎专挑独行客下手。”
天光微亮时，李晓棠顺着水声找到崖边。八米高的牛心石悬在半空，心脏形的溶石上渗着水珠，滴进下方的水湾里，泛着诡异的腥甜。水湾边的杂草被踩出条小径，尽头是座塌了半角的神庙，供台碎木上还粘着暗红的香灰。
“民国时这儿住过个牛姓尼姑。” 崔师傅蹲在石缝边，扒出块褪色的蓝布，“说是能通神，后来山洪夜死在崖下，村民就把她埋在牛心石后面。” 他指着溶石下方，那里有个黑黢黢的洞口，“开发商去年想炸了建民宿，刚搭起脚手架就塌了，砸伤三个工人。”
李晓棠往洞口凑了凑，一股腐草味混着腥气扑面而来。洞里隐约传来碾磨声，断断续续像老旧的纺车在转。她想起奶奶的话：四百年前王氏祖先躲在溶窟里避难，后来这儿成了存放秸秆的地方。
暮色四合时，李晓棠在祖宅墙缝里发现个布包。层层粗纸裹着本泛黄的账本，民国二十三年的字迹模糊不清，最后几页画着奇怪的符号，旁边注着 “牛心石血祭，犸虎避”。布包底层压着半块银簪，刻着 “牛记庵” 三个字。
起风时，院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李晓棠攥着银簪贴在门后，看见月光里晃过个灰影，身形佝偻得像尊石像。脚步声在门口停住，接着有什么东西搭在了院门上，吱呀声里混着若有若无的喘息。
“是李丫头吗？” 崔师傅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家老婆子犯病了，求你给她舀点神牛泉的水……”
李晓棠刚要开门，突然想起奶奶的话：“犸虎会学人话，搭肩千万别回头。” 她贴着门缝往外看，月光下的崔师傅低着头，脖颈处有道新鲜的血痕，而他搭在门上的手，指甲尖泛着青黑。
“崔师傅，你背后好像有东西。” 她故意提高声音。
门外的身影猛地僵住，接着传来重物倒地的声响。李晓棠抄起门后的枣木杠子冲出去，只见崔师傅蜷在地上，脖颈处的伤口还在渗血，而不远处的石碾旁，一头黑狼正弓着身子，绿幽幽的眼睛盯着她。
“别回头！” 崔师傅咳着血喊，“它专咬气嗓！”
狼扑过来时，李晓棠挥着杠子砸过去，只听 “咔嚓” 一声脆响，枣木杠子断成两截。腥风扑进鼻腔的瞬间，她忽然想起账本上的符号，抬手将银簪刺向狼的眼睛。
黑狼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转身窜进树林。李晓棠扶着崔师傅往回走，路过牛心石时，发现溶石上的水珠变成了暗红，滴在水湾里泛起血泡，像颗跳动的心脏。
“开发商挖暗道时，挖出了具尼姑骸骨。” 崔师傅靠在石墙上喘着气，“骸骨手里攥着这个。” 他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半块银簪，正好和李晓棠的拼成完整的一支。
子夜时分，祖宅的碾磨声突然响了起来。李晓棠抱着账本躲在供桌下，看见月光里走出个穿灰布衫的尼姑，手里端着个陶碗，正往供桌上的石板倒水。水珠渗进石纹的瞬间，牛心石方向传来沉闷的响声，像有什么东西在撞击岩壁。
“民国二十三年的雪夜，你太爷爷偷了神牛泉的水。” 尼姑转过身，脸隐在阴影里，“犸虎叼走他时，他把银簪插进了狼眼。” 她指着账本上的符号，“这是血祭的法子，用活人的血喂牛心石，能镇住山里的邪祟。”
石墙外突然传来狼嚎，此起彼伏像要把整个山坳吞掉。尼姑抓起银簪刺向自己的手腕，鲜血滴在青石板上，顺着牛形纹路渗了进去。牛心石方向的撞击声越来越响，溶石上的血珠开始往下滚落，在地上汇成蜿蜒的溪流。
“开发商炸塌了尼姑的坟。” 尼姑的身影渐渐透明，“犸虎是她养的护山兽，现在没人镇着了。”
天快亮时，李晓棠在牛心石后找到个洞口。暗道里散落着施工器械，尽头躺着三具白骨，胸前都插着半截银簪。最深处的石壁上刻着一行字：“牛记庵，牛心石，血祭不续，犸虎食人。”
晨光爬上溶石时，崔师傅带着村民赶来。李晓棠把两块银簪埋进神牛泉边，看着清水慢慢漫过土坑。远处的山林里传来狼嚎，却没再靠近村落。
三个月后，李晓棠收到崔师傅的电话。他说牛记庵开始重建，工人在孙家大院的暗道里发现了本《王氏族谱》，记载着牛姓尼姑用自己的血喂养犸虎的往事。而神牛泉的水，至今还是带着淡淡的腥甜。
“夜里偶尔还能听见碾磨声。” 崔师傅的声音在电话里发颤，“有工人说看见个穿灰衫的尼姑，站在牛心石上梳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