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早春的寒意还没完全散去。
市中心那座标志性的玻璃幕墙大厦里,欧罗巴汽车总部的签约厅已经布置妥当。长条形的红木桌擦得能照出人影,两侧分别摆着华国和德国的国旗,中间是欧罗巴那只鹰隼标志和星火的火焰徽章。
林烨站在落地窗前,看着楼下街道上穿梭的车辆。
大部分还是欧罗巴自家产的燃油车。
“紧张了?”陈薇走到他身边,递过一杯温水。她今天穿了身烟灰色的西装套裙,头发一丝不苟地挽起,耳朵上戴了对小巧的珍珠耳钉——既庄重,又不失东方女性的柔美。
林烨接过水杯,笑了笑:“不是紧张。是……有点不真实。”
他指了指窗外那些车:“三年前,我还在华光电的柜台里焊电路板,想着怎么把下个月的房租凑齐。现在,我们要跟这家造了上百年车的公司,一起造下一代电动车。”
陈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轻声说:“这就是技术变革的力量。他们造了一百年的发动机,但我们手里有他们造不出来的电池。”
“也是被逼出来的。”林烨抿了口水,“要不是巨象他们往死里卡我们脖子,我们可能也不会这么快就把固态氢做到量产级别。”
“所以祸福相依。”陈薇顿了顿,转头看他,“对了,周伟他们昨晚就到了。刚才发消息说,德方安排的公寓条件不错,就是……伙食有点不适应。小璐偷偷在行李箱里塞了好几包火锅底料。”
林烨失笑:“这才第一天。等联合工作组真正运转起来,有他们受的。”
正说着,走廊里传来脚步声。
欧罗巴的团队来了。
走在最前面的是个六十岁上下的德国人,个子很高,银灰色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深蓝色西装剪裁得体。他的脸上带着典型的日耳曼式严肃,但那双蓝色的眼睛里却有种工程师特有的、对细节的敏感。
古斯塔夫·施耐德。欧罗巴汽车全球cEo。
他身后跟着七八个人,有穿着西装的高管,也有穿着休闲夹克的技术负责人。林烨注意到,其中有个人看他的眼神格外锐利——那是欧罗巴的cto,马丁·沃尔夫,业界出了名的技术偏执狂。
“林先生,幸会。”古斯塔夫的中文发音很标准,他伸出手。
两手相握的瞬间,林烨能感觉到对方手掌的力度和温度。不是那种敷衍的握手,是认真的、带着分量的。
“古斯塔夫先生,感谢欧罗巴的信任。”林烨用英语回应。
“信任是建立在实力上的。”古斯塔夫直言不讳,“我们测试了你们送来的三批样品电池包,循环寿命、低温性能、安全测试……数据都很漂亮。尤其是那个针刺实验,我的工程师看了十遍回放。”
他说话时眼睛一直看着林烨,像是在审视。
林烨坦然迎上他的目光:“如果数据有假,今天我也不敢站在这里。”
古斯塔夫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很好。我不喜欢客套。那我们直接开始?”
签约仪式比想象中简洁。
没有冗长的致辞,没有歌舞表演。双方律师最后确认了一遍合同条款,然后林烨和古斯塔夫在十几台相机镜头前,签下了各自的名字。
合同文本很厚,但核心内容就几条:
第一,星火科技提供完整的“星火-逐日”固态氢电池包解决方案,包括电池单体、模组、pack封装,以及最核心的bmS电池管理系统。欧罗巴支付技术授权费和单件采购费。
第二,欧罗巴负责整车的设计、制造、测试和全球销售渠道。车型定位豪华电动轿车,内部代号“追光者”,计划两年内量产上市。
第三,双方在慕尼黑成立联合工作组,星火派驻以周伟为首的15人技术团队,欧罗巴对应派出同等规模的团队。工作组直接向双方最高管理层汇报。
第四,知识产权归属清晰:星火保有固态氢电池核心技术的全部专利;欧罗巴在整车集成领域的改进专利双方共享;合作期间产生的新专利,按贡献比例共同所有。
第五,首批订单锁定5万台电池包,后续根据市场反馈追加。
签完字,两人起身握手。
闪光灯顿时连成一片。
“这张照片明天会出现在《华尔街日报》和《金融时报》的头版。”古斯塔夫低声说,脸上保持着面对镜头的微笑,“林,你准备好了吗?从今天开始,星火就不再只是华国媒体眼里的明星了。”
林烨也微笑着:“古斯塔夫先生,从我决定做固态氢那天起,就准备好了。”
“希望如此。”古斯塔夫松开手,转向媒体开始简短发言。
接下来是媒体提问环节。
第一个问题就带刺。
“古斯塔夫先生,欧罗巴选择与一家成立不到五年的华国初创公司合作,而不是与LG、松下这些成熟的电池巨头合作,是否意味着欧罗巴在电动化转型上已经落后,只能病急乱投医?”
提问的是个德国本地记者,语气不算客气。
古斯塔夫脸上没什么表情:“首先,欧罗巴没有落后。我们去年在全球卖出了210万辆汽车,其中电动车占比已经达到18%。其次,选择合作伙伴的标准不是年龄,是技术。我们测试了市面上所有主流电池技术,星火的固态氢在能量密度和安全性上,领先其他方案至少一代。”
“但固态氢从未在量产车上验证过,风险是否太大?”
这次古斯塔夫没说话,看向林烨。
林烨接过话筒:“这位记者先生,您开燃油车吗?”
记者一愣:“当然。”
“那您知道,汽油也是一种在常温常压下极易燃烧爆炸的液体吗?”林烨语气平静,“但一百多年来,汽车工业通过油箱防爆设计、碰撞断油系统、阻燃材料等一系列技术,让汽油车变得安全。固态氢也一样——它需要的是更精密的管理系统,而不是因噎废食。”
他顿了顿,继续说:“星火的bmS系统有七重安全冗余,每块电池都有独立的温度和压力传感器,数据每秒上传云端。如果这都不够安全,那我想请问,什么才叫安全?”
现场安静了几秒。
另一个记者赶紧问:“林先生,您对‘追光者’的销量预期是多少?”
“那是古斯塔夫先生该回答的问题。”林烨把话筒递回去,笑了笑,“我的任务是保证每一块交付的电池包,都不会让欧罗巴的品牌蒙羞。”
古斯塔夫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多了点欣赏。
签约仪式后的午餐安排在顶楼的餐厅。
长条桌,双方团队交叉着坐。菜式是德餐,烤猪肘、香肠、酸菜,配黑啤酒。
周伟就坐在欧罗巴cto马丁·沃尔夫的对面。
马丁大概五十岁,头发有点乱,戴着黑框眼镜。他不太参与高管们的寒暄,反而一直盯着周伟看。
“周先生,”他终于开口,德语口音的英语,“你们那个bmS的均衡算法,第三版的迭代逻辑是什么?”
桌上瞬间安静了一些。
周伟放下刀叉,擦了擦嘴:“马丁先生指的是主动均衡还是被动均衡?”
“主动。你们在单体电压差超过20mV时触发的那个动态调整。”
“那不是固定的20mV。”周伟从随身包里掏出平板电脑——这家伙连吃饭都带着。他调出一张结构图,“我们的算法是自适应的。电池老化程度不同,允许的压差阈值也不同。新电池可能是15mV,循环五百次后的电池,我们会放宽到30mV。”
马丁眯起眼睛:“但这样会导致某些单体长期处于非最佳工作区间。”
“所以我们引入了神经网络预测模型。”周伟手指在平板上滑动,调出另一张图,“根据历史数据、当前工况、环境温度,预测未来十个充放电周期的状态,提前调整。简单说,我们不是被动均衡,是主动管理。”
桌上有几个欧罗巴的工程师已经凑过来看了。
马丁盯着那些曲线看了半晌,突然说:“这个模型的数据量有多大?”
“训练用了8亿组数据。”周伟说,“实时运行需要一颗专门的AI协处理器,就是我们的‘玄武’芯片。”
“我能看看芯片架构吗?”
“抱歉,那部分属于核心机密。”周伟不卑不亢,“但如果您需要,我们可以提供封装好的功能模块接口文档。”
马丁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午餐后,我想和你的团队开个技术碰头会。”
“没问题。”周伟说,“我们带了测试样机和全套文档。”
午餐后,林烨和古斯塔夫在办公室单独聊了半小时。
“林,我必须承认,最初董事会里反对声音很大。”古斯塔夫站在窗前,背对着林烨,“有人说,把豪华车的命运押在一家华国公司身上,太冒险了。”
林烨坐在沙发上,没接话。
古斯塔夫转过身:“但我力排众议。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数据不会说谎?”
“不全是。”古斯塔夫走回来,坐下,“是因为我看到了你们应对供应链危机的方式。‘城市矿场’,国内替代材料,还有那场爆炸门的反击——你们这家公司,骨头很硬。”
他喝了口咖啡:“在汽车行业,技术很重要,但韧性更重要。一家公司能活一百年,不是因为技术永远领先,而是因为能在低谷时扛得住。星火让我看到了这种特质。”
林烨沉吟片刻:“古斯塔夫先生,我可以保证的是,无论未来遇到什么,星火会像对待自己的生命一样,对待每一块交付给欧罗巴的电池。”
“我相信。”古斯塔夫放下杯子,“但我也要提醒你,真正的考验还没开始。联合工作组会面临文化冲突、技术分歧、进度压力……还有,巨象和那些传统电池厂,不会坐视我们成功。”
“我知道。”林烨说,“所以我们派驻的团队,都是跟了我最久、最能打硬仗的人。”
正说着,陈薇敲门进来。
“古斯塔夫先生,林总,媒体通稿已经发出去了。”她看了眼平板,“目前反馈很正面。不过……北美那边有些不一样的声音。”
“什么声音?”林烨问。
陈薇把平板递过去。
屏幕上是一条刚发布的新闻,来自北美汽车协会的声明:
【对于采用非传统储能介质的新型电动汽车,协会将重新评估其安全认证标准。建议消费者在购买前,充分了解相关技术风险。】
标题很克制,但意思很明确。
古斯塔夫皱了皱眉:“动作真快。”
林烨把平板还回去,表情没什么变化:“意料之中。他们不会让我们顺利进入北美市场的。”
“你怎么打算?”古斯塔夫问。
“两条腿走路。”林烨说,“‘追光者’主攻欧洲和华国市场。另外,星火已经在和国内车企谈自主品牌的项目。如果北美非要设壁垒,我们就用性价比更高的产品,先吃掉亚非拉市场。”
古斯塔夫看着他,突然笑了:“林,你比我想象的更有战略头脑。”
“被逼出来的。”林烨也笑了,“在华国,我们有个词叫‘农村包围城市’。意思是在正面打不过的时候,就先从边缘市场做起,积蓄力量。”
“很好的策略。”古斯塔夫站起身,“那么,祝我们合作愉快。也希望你们的团队——”他看了眼窗外,楼下停车场里,周伟正带着几个人往技术中心走,“能在德国住得惯。”
林烨跟着起身:“他们会习惯的。搞技术的人,实验室就是家。”
走出欧罗巴大厦时,柏林下起了小雨。
陈薇撑开伞,两人并肩走向停车场。
“周伟刚才发消息,说技术碰头会开了三个小时,双方吵了两次,但最终达成了共识。”陈薇说,“马丁同意用我们的bmS架构,但要求所有代码都要通过他们的安全审计。”
“可以接受。”林烨拉开车门,“只要不动核心算法,流程上的要求我们配合。”
坐进车里,陈薇才轻轻舒了口气。
“累了?”林烨看她。
“有一点。”陈薇揉了揉太阳穴,“但更多的是……兴奋。你知道吗,刚才签完字那瞬间,我突然想起三年前,在华光电第一次见你的时候。”
林烨想起那个下午。陈薇穿着职业装,站在他那间堆满电路板的小柜台前,递给他名片。
“那时候你觉得我能成吗?”他问。
“说实话,没觉得。”陈薇笑了,“但我看到了你眼睛里的光。那种光,我在很多成功的企业家眼睛里见过——是一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执拗。”
车子缓缓驶入柏林傍晚的车流。
窗外,欧罗巴的巨大广告牌在雨中闪着光。那是一台新款燃油车的广告,标语写着【传承百年,驾驭未来】。
“很快,那块牌子上就该换成‘追光者’了。”林烨轻声说。
“你觉得我们能改变这个世界吗?”陈薇忽然问。
林烨沉默了一会儿。
“我不知道。”他说,“但我确定的是,如果我们不做,这个世界还会是老样子。燃油车继续统治,石油巨头继续赚钱,华国企业继续在产业链底端挣扎。”
“所以?”
“所以就算改变不了全世界,至少——”他转过头,看着陈薇,“我们要让以后的孩子,提到汽车电池时,第一个想到的不是松下、不是LG,是星火。是我们华国人自己造出来的,最好的电池。”
陈薇看着他的侧脸,雨滴在车窗上划出一道道水痕,倒映着柏林街头的灯火。
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车在雨中前行,驶向机场。
而远在慕尼黑的技术中心里,灯光还亮着。
周伟和马丁并肩站在白板前,上面画满了电路图和公式。周围散落着咖啡杯和吃了一半的三明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