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妻”二字,如同一个冰冷的咒语,瞬间击中了顾永年。
他猛地僵住了。
脸上那狂热的、不屑的表情如同风干的石膏般凝固,然后一点点碎裂、剥落。
他瞳孔骤然收缩,紧紧盯着凌析,嘴唇微微翕动,却发不出声音。
那是一种极度震惊下的失语,是内心深处最不容触碰的禁区被骤然揭开时的无措。
他下意识地抬手,似乎想捂住自己的耳朵,又像是想抓住什么不存在的东西,手指在空中微微颤抖。
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脊背撞上冰冷的石桌,才仿佛找到了支撑。
“……你……”他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种被彻底看穿、无所遁形的恐慌,“……你怎么会知道……阿沅……你们……怎么会知道她的……”
他没能说完,巨大的痛苦和回忆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了他,让他无法再维持那层偏执狂的伪装。
眼神中的狂热彻底熄灭了,只剩下空洞、痛苦,以及一丝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脆弱和羞耻。
“你挑选的这些女子,”凌析步步紧逼,语气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萍儿,还有之前的受害者,她们是否……都在某处,与你妻子相似?”
这个猜测,在凌析进来的时候就已经产生,看到顾永年的反应之后,她就更确定了。
只是,这样就产生了新的问题。
顾永年颤抖着手指向墙上的一张人皮标本,那标本的耳廓形状确实与萍儿有几分相似:“阿沅的耳朵……是最美的……萍儿的耳朵,像她……七分像……”
他声音哽咽,泪水无声滑落,之前的变态形象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个被思念折磨得形销骨立的可怜男人。
呵呵,真深情啊。
可惜,凌析可不会惯着这种人。
“所以你不是随机杀人,你是在寻找替代品,完成你病态的怀念。”凌析一针见血,“但你把萍儿的‘作品’挂在朱雀门,闹得满城风雨,这不符合你隐藏行踪的习惯。”
“是谁让你这么做的!还是说,连悬挂朱雀门,也并非你的本意?”
顾永年茫然地摇头:“我……我本打算将她珍藏于此……那晚我制好灯笼,暂存于城外隐秘处,本想风头稍过再移入此地……可次日,它便出现在了朱雀门上……我亦不知是何人所为……”
凌析与谢前对视一眼,心中骇然。
果然有第三人在背后操纵一切!此人不仅利用了顾永年的罪行,还可能调换了他的“作品”!
凌析的目光扫过那些标本,语气沉静,带着探究:“顾太医,你精研医道,当知生命可贵。为何行此……逆天悖理之事?这些女子,与你无冤无仇。”
顾永年深吸一口气,似乎努力平复心绪,眼神重新凝聚起那种偏执的光,语气竟恢复了几分之前的“从容”与“理直气壮”:“凌都尉,你只知生命贵在存活,却不知形态亦可永恒。”
“腐朽是众生归宿,皮囊终会枯败,而在我手中,她们最完美的瞬间得以定格,这岂是逆天?”他挥手指向那些标本,眼中闪烁着病态的痴迷。
谢前在一旁听得又惊又怒,忍不住插嘴,语气还带着些试探:“可…可这是杀人啊!顾太医,你是大夫,是救人的人,怎么反而……”
顾永年被打断,不悦地瞥了谢前一眼,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鄙夷:“俗见!生死不过是形态转换。我让她们平庸躯壳一个跻身‘永恒’的机会,她们的血肉能融入这不朽之作,是其造化!”
这番强词夺理、视人命如草芥的言论,终于让凌析的耐心耗尽,她语气转冷,讥讽道:“好一个‘造化’!顾太医,你莫不是将自己当作了执掌生杀、点化不朽的神只?”
“你让她们‘跻身永恒’,可曾问过她们是否愿意?!你这不过是为满足一己私欲,寻个自欺欺人的借口!”
“你看似在怀念尊夫人,实则是在用这血腥手段,填补你丧妻后无法承受的空虚和妄念!”
“你胡说!”顾永年像是被戳中了最痛处,伪装的“从容”瞬间破裂,声音陡然尖利,“我与阿沅之情,岂是你能妄加揣测!我所做一切,皆因世间再无她那般至美!我留存这些,是为让她的神韵不致湮灭!”
“让她的神韵不致湮灭?”凌析步步紧逼,言辞如刀,“靠杀害无辜、剥皮制灯?顾永年,你醒醒吧!你看看这满室血腥!闻闻这罪恶之气!”
“尊夫人若在天有灵,见到你如今这般模样,用她最珍视的医者之手行此恶魔之举,她会是何感受?!她是会欣慰于你的‘怀念’,还是会痛心疾首,深以为耻?!”
“耻”字一出,如同惊雷炸响!
顾永年浑身剧震,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声音。
凌析的话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内心深处自己都不敢直视的恐惧——他所有行为,可能并非对亡妻的告慰,而是对她记忆最彻底的亵渎!
“不……不是的……阿沅不会……她一定能明白我……”他喃喃自语,眼神涣散,逻辑彻底混乱,只剩下本能的、苍白无力的否认。
一旁的谢前见他如此,也豁出去了,大声道:“顾太医!自欺欺人也要有个限度!”
“你做的这些事,哪里有一丝一毫对尊夫人的尊重?全是恐怖!是邪术!你若真念着夫人,就该束手就擒!”
“啊——!!!闭嘴!你们都闭嘴!我不是!我没有!”顾永年彻底崩溃了,最后的精神支柱轰然倒塌。
他无法承受这被彻底剥开伪装的羞耻和绝望,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猛地转身,扑向墙角一个半人高的陶瓮。
那里面似乎盛放着某种助燃的烈酒或油脂!
“不好!拦住他!”凌析惊呼!
但已然来不及!顾永年用尽全身力气,将陶瓮推倒!
刺鼻的液体瞬间泼洒出来,流满地面,也溅了他一身!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火折子,用力一吹,火苗骤起!
他回头,用最后一丝清醒而绝望的眼神看了凌析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解脱,有怨恨,也有无尽的悲凉。
“这污秽的人世……这肮脏的算计……都随我……去见阿沅吧!”
话音未落,他将火折子猛地扔向浸满油脂的地面!
“轰——!”
烈焰瞬间腾起,如同咆哮的野兽,迅速吞噬了顾永年的身影,也点燃了满室的“标本”和木制结构!
热浪扑面而来!
“快走!”凌析一把拉住被惊呆的谢前,奋力向出口冲去!
背后是冲天火光和顾永年被火焰吞噬时发出的、最后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
凌析拉着谢前冲出地道,重见天日时,脸色苍白,心却沉到了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