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港的夜色像块浸了墨的绒布,只有岸边几盏渔火在浪里摇晃。李明远站在海鹘号货船的甲板上,指尖捏着枚黄铜罗盘,罗盘指针在字上微微颤动——那是巴黎的方向。他身后的二十名随从正将最后一箱搬上船,箱子上贴着景德镇瓷器的封条,实则里面是叠得整齐的丝绸文书和加密密信,最底层藏着两把上了膛的短铳。
都换好衣服了?李明远回头,目光扫过众人。随从们已脱下官服,换上了粗布短打,领口别着朵晒干的茉莉——那是广州商人的记号。带头的护卫赵虎咧嘴笑,露出颗金牙:先生放心,昨儿在十三行跟船老大学了三句行话,保证露不了馅。
船老大叼着烟杆凑过来,往海里吐了口唾沫:李老板,这趟水不太平。英国人的巡逻艇今晚在零丁洋打转,咱们得绕远路,从红树林里穿过去。他指了指远处黑黢黢的滩涂,那片林子密得很,船只能牵绳子走,得费点时辰。
李明远点头:安全第一,多费点时辰无妨。他从袖中摸出锭银子塞给船老大,弟兄们辛苦,这是压惊钱。船老大掂了掂银子,眼睛亮了,扯开嗓子喊:起锚!把灯笼灭了,跟着前面的蟹船走!
海鹘号像条黑鱼,悄无声息滑进红树林。船身擦过红树林的气根,发出沙沙的声响,惊起一群白鹭。赵虎握紧腰间的短铳,盯着水里晃动的影子——那些影子有的是树影,有的是潜伏的鳄鱼,还有的,是巡逻艇的探照灯扫过水面的光。李明远站在船头,手里把玩着块玉佩,那玉佩雕的是条鲤鱼,鳃部有个暗格,藏着法国外交部官员的密址。
驶出红树林时,天已泛白。赵虎指着远处的黑烟:是英国巡逻艇!李明远迅速钻进船舱,掀开瓷器箱,抽出里面的丝绸画卷——画的是《清明上河图》仿品,实则夹层里是法国王室成员的画像,便于辨认接头人。他低声道:都装作整理货物,别抬头。
巡逻艇靠过来时,英国兵的皮靴声在甲板上响得刺耳。船上装的什么?一个大胡子军官用生硬的中文问。船老大哈着腰递上清单:回大人,都是瓷器,运往新加坡的,那边的法国商人订的货。大胡子踢了踢箱子,沉声道:打开看看!
李明远蹲在箱子旁,慢悠悠地解绳结,手指却在箱底摸了摸——那里有个机关,能弹出夹层。幸好大胡子只掀了个角,看到堆青花瓷,骂了句就走了。船老大擦着汗笑道:这群洋鬼子,就认金子和鸦片。李明远却捏紧了玉佩,他知道,这只是第一关。
航行到第七天,风暴来了。巨浪像座座移动的山,拍得船身剧烈摇晃。李明远被甩到舱壁上,额头撞出个包,却死死护住那箱密信。赵虎带着人往船舱里舀水,喊得嗓子都哑了:把压舱的铁块往右侧挪!快!有个年轻随从吓得哭了,李明远踹了他一脚:哭什么!咱们带的丝绸能吸水,把绸缎撕了堵漏洞!
丝绸撕成条,混着麻线缠在漏洞上,竟真的止住了渗水。风暴过后,甲板上一片狼藉,赵虎捡着块断裂的船桨笑道:先生,这桨上刻着法国的鸢尾花,说不定是艘法国货船的,是好兆头!李明远望着天边的彩虹,忽然觉得那彩虹像座桥,一头连着广州,一头通向巴黎。
到新加坡时,港口飘着法国国旗。李明远按事先约定,在码头茶馆点了壶碧螺春,杯盖朝上放着。没过多久,一个戴银框眼镜的法国人走过来,用流利的中文说:听说您有景德镇的瓷器?我家主人想要套青花的。李明远答:有是有,就是釉色里带点红,怕不合贵主人心意。——那是暗号,釉里红代表密信。
来人是法国驻新加坡领事杜邦,他引着众人去了领事馆。密室里,杜邦铺开巴黎地图,指着卢浮宫旁的一栋建筑说:总理府的人说了,你们先住在这里,是路易十四时期的老宅子,安全得很。他又递过份报纸,这是最近的《费加罗报》,上面有内阁成员的派系:总理偏向自由贸易,外交大臣是主战派,你们跟总理谈时,多提丝绸关税减免,跟外交大臣聊,就说愿意协助打击海盗——他们最近正头疼北非海盗。
李明远把报纸上的人名圈出来,旁边批注:总理的情妇是丝绸商;外交大臣的弟弟在北非舰队服役。这些情报,是出发前沈砚之塞给他的,此刻看来,字字千金。
换乘法国商船时,李明远换上了西装——那是在新加坡订做的,料子是自己带的云锦,袖口绣着极小的龙纹。赵虎看着他笑:先生这打扮,像个法国贵族。李明远摸着袖扣:入乡随俗,也得让他们知道,咱们不是来求着合作的。
商船穿越马六甲海峡时,李明远每天都和团队模拟谈判。要是总理问为什么中国的丝绸比印度的贵,怎么答?他问。一个随从说:因为咱们的丝线细三倍,织的时候要七遍染色。李明远摇头:贵的是手艺,就像你们的葡萄酒,波尔多的就比别的地方贵——因为土地和匠人不一样
抵达巴黎那天,正是路易十六的生日。街上飘着三色旗,马车里的李明远掀开窗帘,看到埃菲尔铁塔下的人群在欢呼。杜邦指着远处的宫殿说:总理约了后天见面,今天先好好休息,尝尝咱们的羊角面包。李明远却望着那座哥特式建筑,指尖在袖中掐了掐——该拿出真本事了。
夜里,他在日记本上写道:海途八千里,风波皆过。明日起,舌战巴黎,当不负所托。窗外的月光落在那本《永乐大典》抄本上,仿佛给古老的文字,镀上了层新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