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远郊,那座看似普通的农家小院,却仿佛风暴眼中唯一宁静的孤岛。
王威准备的早饭虽粗糙,但热气腾腾,足以抚慰饥肠与惊魂。
夏挽小口吃着黍米粥和咸菜,感觉冰冷的四肢渐渐回温,虚脱的体力也恢复了一些。
她换上了一套粗布衣裙,洗去了脸上的血污尘土,虽然朴素,却别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清韧。
她坐在堂屋的小板凳上,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里间。
皇帝闻治用过早饭,只说了一句“朕要歇一会儿”,便径直走进了王威的卧房,毫不客气地占据了那张略显硬实的土炕,和衣躺下,甚至还拉过了那床半旧的蓝花布被子。
时间一点点过去,窗外天色越来越亮,远处京城方向的动静似乎并未停歇,反而有种愈演愈烈的趋势。
夏挽心中的疑虑如同野草般疯长。
他怎么能如此平静?怎么能安然入睡?京城在浴血,皇城在告急,他们的儿子瑾玄下落不明,而这位大宴天子,竟然在敌人的势力范围内,在一个不起眼的农家里,阖目安眠?
她终于坐不住了,起身走到里间门口,看着炕上那个呼吸均匀的身影,忍不住压低声音,带着困惑与急切。
“圣上!我们···我们不去找人求援么?就在这里等着?”
炕上的闻治没有睁眼,只是从被子里伸出手,随意地朝她的方向招了招,示意她过去。
夏挽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刚到炕边,闻治突然动了!
他手臂一伸,揽住夏挽的腰肢,力道不容抗拒,夏挽猝不及防,低呼一声,便被带着跌倒在炕上,被他结实的手臂圈进了怀里,后背紧贴着他温热的胸膛。
“闻治!”
夏挽又惊又恼,挣扎着低吼他的名字。
“呵···”
闻治低沉的笑声在她耳边响起,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轻松。
“这天下,也就只有你,敢这么连名带姓地喊朕。”
他收紧手臂,将她箍得更紧,下巴抵在她发顶,阻止了她的扭动。
“你放开!”
夏挽又急又气,但更让她心焦的是正事。
“可是瑾玄怎么办?那是我们唯一的儿子!他现在到底在哪里?安不安全?”
这是她此刻最大的心病。
闻治将脸埋在她颈侧,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皮肤,声音闷闷地传来,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笃定。
“放心,瑾玄在一个非常安全的地方,朕不会拿自己的血脉、大宴的国本来冒险。”
这话如同定心丸,却又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夏挽心中所有的疑窦。
她不再挣扎,身体却微微僵硬。
一切都串联起来了,他早有准备!
从离京“赴约”,到遭遇伏击“狼狈”逃脱,再到此刻安然置身事外般的“休息”
···这根本就不是意外或失控,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引蛇出洞的棋局!
他早就料到了燧王的动作,甚至可能连羌族的介入都在计算之内!
而瑾玄,显然是被他提前秘密转移到了绝对安全之处。
“可是···”
夏挽还想问什么,比如京城里的百姓、还有夏府、南昌侯府···
“别说话···”
闻治却打断了她,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以及一丝深藏的疲惫。
“朕要睡一会儿。养足精神,戏···才好看。”
说完,他的呼吸果然渐渐变得绵长平稳,竟是真的又睡了过去,仿佛外面那震天的厮杀与他毫无关系。
夏挽被他牢牢圈在怀里,动弹不得,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气息,耳边是他平稳的心跳。
她睁着眼睛,望着土炕上方粗糙的房梁,满脑子的思绪如同乱麻,却又在这令人窒息的怀抱和外面隐约的喊杀声中,逐渐沉淀出一个清晰的、带着寒意的认知。
这盘以天下为棋枰、以血肉为赌注的局,大宴的皇帝,才是那个执棋之人。
永寿宫内,那刻意维持的、如同暴风雨前最后宁静的压抑,被一阵连滚带爬的踉跄脚步和撕心裂肺的惊叫彻底撕碎。
“不好了!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大事不好——!!”
一个小太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殿外“滚爬”进来,发髻散乱,脸上混杂着烟灰、泪痕和额角渗出的鲜血,模样凄惨如丧家之犬。
他的声音尖锐得变了调,充满了濒死般的恐惧。
“燧王!燧王的叛军···冲、冲进内宫了!靖央门……靖央门破了!禁军抵挡不住,叛军正朝永寿宫杀来!到处都是他们的人啊!!”
原本就如惊弓之鸟、强自镇定的妃嫔们,脸上最后一丝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惊恐如同冰水灌顶,瞬间冻结了每一寸肌肤。
有人发出一声短促刺耳的尖叫,直接晕厥过去,软软瘫在椅中。
有人手中的团扇“啪嗒”落地,双手死死捂住嘴巴,瞪大的眼睛里写满了难以置信的绝望。
更有人再也控制不住,失声痛哭起来,涕泪横流,精心描绘的妆容顷刻间糊作一团,哪还有半分平日的娴雅仪态。
“太后!太后!这可如何是好啊?!圣上呢?圣上在哪里?!”
平日最胆小的莲答应第一个崩溃,带着浓重哭腔尖声喊道,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圣上!圣上究竟去了哪里?!为何还不回宫?!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逆贼践踏宫闱吗?!”
另一位性子稍烈的贵人凄厉地质问,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位不知所踪的帝王从虚空中唤回。
“叛军···叛军怎么会这么快?!守卫皇宫的数万禁军呢?都死了吗?!还是都降了?!”
恐慌迅速在人群中蔓延肆虐。
哭泣声、绝望的呐喊声、语无伦次的祈祷呢喃声此起彼伏,永寿宫这象征着后宫至高权力与尊荣的殿堂,此刻乱作一团,只剩下末日降临般的仓惶与无力。
连一直端坐凤椅、勉力维持着一国之后威仪的皇后,此刻也是脸色煞白,身子几不可察地晃了晃。
她纤细的手指死死攥着凤椅冰冷的鎏金扶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朱唇微微颤抖,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用一双盈满惊骇、无助与深深忧虑的美眸,下意识地、近乎哀求地望向御座之上的贤太后。
贤太后的脸色,阴沉得仿佛暴风雨前堆积的厚重乌云。
手中那串常年捻动的碧玉佛珠早已停止了转动,被她枯瘦的手指死死攥在掌心,坚硬的珠子硌得生疼,她却浑然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