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昌侯出殡之日,天色灰蒙,铅云低垂,仿佛苍天亦为之哀戚。
侯府门前,白幡招展,哀乐低回,车马辚辚,汇聚成一条蜿蜒的白色长龙。
满城素缟,文武百官皆来送行,场面极尽哀荣。
然而,在这片肃穆的悲声之中,一个身影的出现,却如同投入静湖的巨石,瞬间在李淡心中激起滔天巨浪。
明淮响一身官服,神情肃穆,甚至带着几分沉痛,出现在送葬的队伍前列,俨然一副悲痛同僚、前来尽最后心意的姿态。
当那道熟悉而令人憎恶的身影映入眼帘时,李淡只觉得全身血液轰然冲上头顶!
父亲惨死的景象、王吉血泪的控诉,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灼烫着他的神经。
他双拳瞬间死死攥紧,骨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响,指甲深陷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压抑了许久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利刃,几乎要喷射而出,将眼前这个虚伪的仇人千刀万剐!
就在他几乎要失控冲上前去的刹那,一只微凉而稳定的手,轻轻却有力地按在了他紧绷的手腕上。
是夏挽。
她依旧一身素服,站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看似低眉顺目,唯有那只手传递过来的力量与温度,像一道清冷的泉流,瞬间浇熄了他即将爆发的火山。
她并未看他,只是借着宽大袖袍的遮掩,指尖微微用力.
随后,一个几不可察的眼神递了过来,那眼神里没有劝阻,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冷酷的清醒,和一个清晰无比的暗示。
忍。
李淡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
他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起伏,口腔里弥漫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那是他死死咬住牙关,连牙龈都咬出的鲜血。
他死死地、不甘地瞪着明淮响的背影,仿佛要用目光将其洞穿。
最终,他猛地闭上双眼,强行将头转向另一边,深深地、颤抖着吸了一口气,将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滔天恨意,硬生生地、一点一点地咽回腹中,化为更深的冰冷与决绝。
“起灵!”
葬仪高亢而悲凉的声音划破长空。
沉重的棺木被十六名壮汉缓缓抬起,南昌侯李贵与大夫人张氏的灵柩,在漫天飘洒的纸钱和震天的哀哭声中,缓缓移出了这座他们生活了大半生的侯府。
李淡、夏挽,以及李嫣然,作为孝子孝妇,身穿重孝,步履沉重地跟在灵柩之后。
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一路哀声不绝,穿过长街,走向城外李家的家族墓地。
葬礼的过程繁琐而煎熬。
因大夫人张氏临终遗言,不入李家祖坟,言明生前已悔不听父言,死后只愿长伴父母身旁。
故此,她只在李家墓地设一衣冠冢,而其真正遗骸,则需另择吉地,安葬于其母家坟地旁的山清水秀之处。
一日之内,两处下葬,仪式倍增,劳心劳力。
当最后一抔黄土掩上,所有仪式终于完结,三人拖着几乎被抽空的身体回到南昌侯府时,已是夜幕低垂。
连日的悲伤、劳累与精神上的巨大压力,让他们连站立都几乎困难,各自回到院中,便再无力气。
次日清晨,微光初露。
凌花脚步轻轻地走入内室,将刚刚从外面得到的消息低声禀告给正在对镜梳理的夏挽。
“小姐,老爷派人暗中传了消息进来···临安长公主,被定下和亲羌族了。
而且···最近这几天贤太后那边,似乎已经开始有所动作。”
夏挽拿着紫檀木梳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顿。
镜中映出她平静无波的容颜,唯有眼眸深处,掠过一丝了然的微光。
她将梳子轻轻放在妆台上,发出细微的磕碰声。
“我知道了。”
她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意外,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刻的来临。
凌花会意,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细心地将房门掩好。
当室内只剩下自己一人时,夏挽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
目光静静地扫过这间她住了许久的屋子,一桌一椅,一窗一棂,都仿佛带着过往的痕迹。
她轻轻吁出一口气,那叹息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怅惘。
“终究···还是要来了。”
随着李贵夫妇的入土为安,南昌侯府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陷入了一种异样的沉寂。
李淡以家道中落、需节俭度日为由,雷厉风行地遣散了府中大半的仆役下人。
昔日车水马龙、仆从如云的侯府,转眼间变得门庭冷落,只剩下三位主子和少数几个忠心耿耿的老仆留守,更添几分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