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新国北部,距离汉水城仅数十里的一处僻静海岸。夜色如墨,海涛汹涌,拍打着嶙峋的礁石,发出沉闷而持续的轰鸣。月光被厚重的云层遮蔽,只有零星几点惨淡的星光,勉强勾勒出海岸线的轮廓。
就在这仿佛与世隔绝的黑暗与喧嚣中,五道身影如同神话中踏浪而来的水神,悄无声息地自翻涌的黑色海水中缓缓升起,踏上了湿冷的沙滩。海水从他们身上滑落,竟似未曾浸透衣衫一般,只留下淡淡的水痕。
为首两人,身材尤为高大挺拔,均超过一米九,并肩而立,如同两座沉稳的山岳。月光偶尔穿透云隙,照亮他们的侧脸,能看出几分相似的轮廓,但气质迥然不同。
左边一人,面容更为俊朗疏阔,眉眼间带着一种历经世事后的通达与沉静,仿佛万事万物皆在掌握,却又无欲无求。他随意地拧了拧长衫下摆的海水,动作自然而从容,正是当今中原异人界风头最盛、被誉为最年轻“绝顶”的俊杰——杨程光。在那个无数高手如流星般陨落、堪称“绞肉机”的绝望年代过去后,他如同破晓的第一缕阳光,以无可争议的实力,照亮了新一代强者的道路。
右边一人,相貌与杨程光有五六分相似,但眉宇间更多了几分锐利与果决,如同出鞘的利剑,锋芒内敛却不容忽视。他是杨程光的堂弟,无当派新晋的“半步绝顶”高手——杨程风。他同样拧着衣服上的水,但动作更快,带着一种惯常的干练。
“上了岸,擦干些,海风湿寒。”杨程光声音平和,带着兄长般的关切,一边用一块干燥的布巾擦拭着头发和脖颈,一边对身旁的杨程风说道,“你现在也是一区主事了,手下管着不少人,别总像以前跟着我东奔西跑时那样,事事亲力亲为,毛毛躁躁的。听家里说,婚事也快定下了?以后当了丈夫,做了父亲,更得学着兼顾,不能一天到晚只扑在‘工作’上。”
杨程风换上一身早已用油布包好、背在身上的干爽布衣,闻言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罕见的柔和,但随即又恢复了严肃:“知道了,哥。你这次……做完‘这一单’,真打算彻底隐了?”
杨程光将布巾收起,望向远处黑沉沉的大陆,目光深邃:“嗯。‘这一单’做完,我也该回去好好陪陪你嫂子,顺带……管教管教家里那两个越来越无法无天的小子了。以后江湖上的事,若非必要,我大概不会轻易出手了。咱们兄弟,见面的机会恐怕也会少很多。”
杨程风沉默了一下,用力拍了拍堂哥坚实的臂膀,一切尽在不言中。他转而问道:“这次过来,除了接应程月,还有别的任务?”
杨程光微微颔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是,有个‘大工程’。”
这时,后面跟上来的两人中,一个体格壮实、面相敦厚的汉子,一边拧着湿透的裤腿,一边好奇地插嘴问道:“光老大,啥大工程啊?能不能透露点?” 此人名叫王大毛,战斗力三万七千,是杨程风负责的东大区下属的一名得力干部,办事还算麻利,就是话多,好奇心重。
杨程光闻言,只是笑了笑,并未回答,眼神依旧望着远方,仿佛没听见。
杨程风却脸色一沉,转身走到王大毛面前,抬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声音带着警告:“王大毛,规矩忘了?该你知道的,自然会告诉你。不该问的,把嘴闭上!明白了?”
王大毛被拍得一缩脖子,看到杨程风眼中闪过的厉色,又瞥见一旁杨程光那平静无波却令人压力陡增的侧影,顿时冷汗都下来了,连忙点头哈腰:“对不住,对不住!风哥,光老大,是我多嘴!我就是……就是好奇,绝对没有下次!绝对不乱问!”
另一名同行的干部林柏,战斗力四万,性格沉稳寡言,只是冷冷地瞥了王大毛一眼,便不再理会,转而看向不远处一块巨大的礁石后方,提高声音问道:“观花,换好了没?”
“好了。”一个清冷的女声从礁石后传来。
随即,一个身影绕了出来。正是五人中唯一的女性,江观花。她年约双十,面容清丽绝伦,皮肤白皙,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极为漂亮的大眼睛,黑白分明,眼波流转间仿佛能洞彻人心,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冷静与疏离。她此刻已换下了渡海时的劲装,穿上了一套百新国本地未婚女子常见的素色上衣和深色长裙,头发也依照此地风俗,编成了一条乌黑油亮的长辫子垂在脑后。江观花的家族早年曾在百新国生活过,她不仅通晓百新语,对当地风俗也颇为熟悉,是此次行动中不可或缺的向导和沟通人选。
杨程光看了江观花一眼,微微点头,表示满意。他目光扫过显得有些忐忑的王大毛,又看了看远处黑暗中隐约可见的汉水城方向,眼神深邃难明。王大毛是东岛比壑忍细作的身份,他和杨程风早已通过内部渠道知晓。此次带他前来,一来是避免打草惊蛇,二来,未尝不是存了借他之口,传递些“恰到好处”消息的打算。
与此同时,在百新国北部另一处官方允许新世界理事会使用的深水港口,却是另一番景象。
灯火通明,机器轰鸣。一艘悬挂着新世界理事会旗帜的大型货轮缓缓靠岸。甲板上,一群穿着统一制服、手持枪械的士兵神情冷漠地警戒着。
港口空地上,两个巨大的、密封严实的木质货箱被起吊机缓缓放下,发出沉重的闷响。一群被临时雇佣来的本地码头工人,在士兵枪口的示意下,战战兢兢地拿着撬棍上前,开始费力地撬开箱盖。
“嘎吱——哐当!”
第一个箱盖被撬开,摔落在地。
紧接着,第二个箱盖也被打开。
然而,预想中的货物并未出现。就在箱盖开启的刹那,两只肤色迥异、指甲锋利的手,猛地从两个箱子中伸了出来!一只手掌异常巨大,几乎有常人的两倍,青筋暴起,充满了狂暴的力量感;另一只则相对纤细苍白,手指修长,却透着一种阴森的寒意。
“鬼……鬼啊!” 离得最近的几个工人吓得魂飞魄散,扔掉撬棍就想逃跑。
“站住!” 冰冷的呵斥声响起,数名士兵立刻举枪对准了这些工人,黑洞洞的枪口散发着死亡的气息,将他们逼回了原地。
一个身着剪裁合体、面料考究的深色礼服,外罩镶金边斗篷的中年男人,在几名气息强悍的护卫簇拥下,缓缓走了过来。他肤色是一种不见阳光的冷白,金色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同样金色的胡须修剪得整整齐齐,鼻梁高挺,眼窝深陷,一双蓝色的眼睛如同北地的寒冰,冷漠而高傲。他双手戴着一副造型古朴、刻有繁复花纹的铁护铠手套,整个人散发着一种久居上位的贵族气度,以及……一种亡国者的阴郁与戾气。
此人便是新世界理事会百新国分会长,冯木伯爵。他出身于早已在黑林王国与科昂杨家、西方杨家三方角力中彻底覆灭的黑林王国,是该国最后的贵族之一,自身战斗力高达四万八千,是原黑林王国少有的顶尖强者。国破家亡后,为求存续与复仇(或许更多是前者),他不得不流亡新大陆,屈尊加入了在他眼中“低级粗鄙”的新世界理事会。不要以为新世界理事会名头响亮,在真正的旧世界贵族或顶尖强者眼中,不过是一群暴发户和投机者的集合体,是“一坨垃圾”。只可惜,在这个时代,即便是曾经的贵族和强者,也需要资源和平台来维持力量与生命。
此时,箱中的“东西”完全走了出来。
左边箱子出来的,是一个身高近两米五、肌肉虬结如同花岗岩般的怪物。他长着四只异常粗壮的手臂,上身仅穿着东岛传统的深色无袖短上衣,露出布满诡异纹身的皮肤,下身是同色系的宽松袴裤。他面容狰狞,獠牙外露,头上长着两只短角,正是夜鬼一族中以纯粹力量着称的“拳鬼”,战斗力四万六千八百。
右边箱子出来的,则是一个身材高瘦、肤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男子。他穿着东岛特色的、绣有暗纹的青色直垂(一种正式服装),外罩羽织,容貌俊美得近乎妖异,尤其是一双细长的眼睛,瞳孔是诡异的暗红色,嘴角总是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微笑。他是夜鬼一族中的智者与长寿者,“血魔鬼”,战斗力四万七千。
两只鬼似乎都因长途跨海而有些“饥饿”。拳鬼低吼一声,四只巨手猛地探出,如同抓小鸡般攥住了两个离他最近的、吓得瘫软在地的工人,在他们凄厉的惨叫声中,低头便咬断了他们的脖颈,大口吮吸起温热的鲜血。血魔鬼的动作则优雅得多,他只是伸出那苍白修长的手指,凌空一点,远处另一个工人便仿佛被无形之力扼住,漂浮起来,脖颈处自行裂开一道口子,鲜血如同溪流般汇入他微微张开的嘴中。
饱饮鲜血后,拳鬼满足地打了个带着血腥味的嗝,随手将干瘪的尸体扔开。血魔鬼则轻轻擦了擦嘴角,仿佛只是享用了一道开胃菜。两只鬼这才将目光投向一直冷眼旁观的冯木伯爵。
血魔鬼上前一步,拳鬼则暴躁地低哼一声,退后半步,似乎以血魔鬼为首。血魔鬼对着冯木伯爵,以一种古老而略显僵硬的姿势,行了一个这个世界自汉末圣人时代流传下来的、通行于东西方上层社会的通用贵族礼。他的百新语(或者说,通过某种方式获取的语言能力)带着奇怪的口音,但用词极为规范:“冯木伯爵阁下,夜行一族,血魔鬼(拳鬼),依约前来。”
冯木伯爵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厌恶与鄙夷,他看不起这些黑暗、肮脏、依靠吞噬生灵而存在的生物。但刻入骨子里的贵族教养,以及对当前局势的清醒认知,让他依旧保持着表面的礼节。他微微颔首,以同样规范但更为流畅优雅的贵族礼仪回礼,用的是字正腔圆的雅言(一种通行于上层、类似中原官话的语言):“欢迎二位,‘夜行一族’的勇士。愿我们的合作,如古老的契约般坚实。”
他特意用了“夜行一族”这个相对中性的称呼,而非带有贬义的“鬼”。血魔鬼暗红色的瞳孔微微闪动,嘴角的笑意似乎更深了些,他能感觉到这位落魄贵族内心的高傲与勉强,但这无关紧要。他曾经历过漫长的岁月,甚至曾在那个如烈日般灼热、刀锋般锐利的男人——烈阳王第二世转世智田宗武的刀下侥幸逃生。那场经历让他深刻明白,生存与利益,远比虚无的面子或喜恶更重要。眼前的冯木伯爵,不过是一个暂时需要利用的、同样挣扎求存的“同类”罢了。
双方接下来的交谈直接而高效。血魔鬼代表夜鬼一族,确认了新世界理事会承诺支付的“祭品”——一百名经过初步筛选、气血相对旺盛的活人,以及后续可能提供的某些特殊资源。作为回报,他们将协助新世界理事会,清除那个近期在百新国制造了无数麻烦、令理事会颜面扫地的“麻烦之源”——杨程月。
冯木伯爵听着血魔鬼用平静无波的语调谈论着“祭品”和“清除”,心中漠然。他只关心结果。只要能除掉杨程月,稳住理事会在百新国的局面,付出一些“代价”和与黑暗生物合作的名声,在他看来是可以接受的。他摩挲着铁护铠手套上冰冷的纹路,目光投向汉水城的方向,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个一次次挑战理事会威严的金刚门高手,在两只古老夜鬼的联手猎杀下,轰然倒地的场景。